下午一點半,許晚煙和三三抵達南城國際會議中心,到了會議廳,另一位同事程曉已經提前到達。

程曉26歲,黑長直,白襯衫,白半裙,長得中規中矩,挑不出毛病。

整個會場佈置的科技氛圍十足,許晚煙和三三以及程曉她們三人共同完成今天的翻譯任務。

這時候,離會議開始還有三十分鐘。

通常情況下,譯員會提前半小時抵達會場,除錯耳麥聽聲音,準備電腦,再看看資料,看看專業術語和詞彙,和搭檔溝通寒暄一番,交流一下與會人員的英語習慣等。

三三和許晚煙二人都穿著永遠不會出錯的白襯衫、黑外套,黑色包臀裙,百搭不突兀的黑色粗跟高跟鞋。

許晚煙盯著程曉的白色半裙,略帶不滿地說,“曉曉,你也算是咱們尚譯的資深翻譯了,怎麼連基本規矩都不懂?”

會議同傳,需要服裝正式,樸素大方,避免過分花哨,誇張的款式。

男生要穿長袖襯衫,不要穿牛仔褲,不要穿T恤。

女生不要穿細跟高跟鞋,因為有時要站很久會很累,不要穿露腳趾的鞋。

程曉今天穿的裙子確實過短,顯得不是那麼的商業。

如果全部時間都在同傳間,譯員是坐著的,穿的舒適一些倒是無所謂,因為透過同傳間,外人只看得到譯員的臉。

但是中途有可能會被臨時拉上臺做互動傳譯。

站在臺上的話,裙子太短,就顯得不夠大方得體,坐下來又容易走光,所以及膝裙或者過膝裙一般是比較理想的選擇。

今日中方與會人員有許多南芯國際青年才俊,程曉見心思被拆穿,卻面不改色。

“這個會議室我來過,同傳間的玻璃是單面的,外面看不到裡面。而且不是有晚晚姐您坐鎮,要上臺也輪不到我。”

同傳間一般位於會議室的小視窗後,南城國際會議中心的同傳間裡,玻璃是單面的,外人看不到裡面,但同傳們能看到外面。

聽程曉這麼說,許晚煙笑笑,好在今天她們來了三個人,就沒再和程曉計較。

到了會場,程曉坐在右邊,許晚煙在左邊,三三坐在中間位置。

許晚煙從行李箱中取出電腦,耳機,錄音筆,水筆,記事本,會議材料,眼鏡,還有望遠鏡。

看到許晚煙一股腦取出這麼些物件,三三笑言,“還是喜歡帶這麼多東西。”

許晚煙笑,“你這視力5.0的哪裡會懂近視的苦。”她拿起望遠鏡,對著遠處的投影布望去,“有了它,再遠的字幕也看得清。”

一旁的程曉也笑了起來,“晚晚姐的百寶箱可是咱們尚譯一絕,每次只要和晚晚姐搭檔,特別有安全感。”

許晚煙的箱子裡,不僅有常用的物件,還有名片,鼻通,口腔噴霧劑,暖宮貼,化妝品,香水,備用衣服等等。

許晚煙彎唇,“過獎”。

南城國際會議中心的同傳間還算寬敞,她們除錯好裝置後,開會人員陸陸續續進場。

這場會議是三三回國後參加的第一場大型會議,她們商量好,主要任務由許晚煙和程曉完成。

超過20分鐘人就會陷入疲勞,翻譯準確度也會降低。因此,許晚煙和程曉交替工作,每20分鐘換一次人,三三做輔助性工作。

會議馬上就要開始的時候,三三正埋頭檢視資料,許晚煙胳膊肘碰了碰三三,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大佬。

三三抬眸,不遠處,西裝革履的男人不苟言笑,不怒自威,雙腿筆直修長,步伐矯健,身旁跟著助理,落座前與外賓打招呼寒暄。

上次在電梯間,只是匆匆一瞥,她根本沒機會好好看一看陸亦奇。

隔著單向玻璃內的三人,齊刷刷望著那個氣質不凡的男人,只是遠遠地望著他,三三有些心緒不寧。

會議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半途中,許晚煙突然肚子不舒服,同傳間的麥還開著,許晚煙眼神示意程曉幫她先頂上。

三三在記事本上快速寫字:?

片刻後,許晚煙寫:痛經。

許晚煙喜歡吃冷飲,學生時代就有痛經的毛病,結完婚生了孩子後,痛經的毛病好了許多,可冷不丁的還是偶爾會痛。

三三遞給她溫水,讓她喝幾口。

許晚煙喝完溫水,把保溫杯擰好放回桌面,又從包中取出一片暖宮貼,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貼在小腹。

她們暗暗慶幸,還好是單向玻璃,外面看不見同傳間的任何舉動。

十幾分鍾後,會議廳裡,陸亦奇的聲音洪亮,“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好的工具不僅可以提高效率,縮短交期,還能降低成本。南芯國際在樣品、批次單價和交期各個方面均能優於同行,歸功於我們做了很多的自動化和數字化的提升。”

遇到古文,程曉突然卡殼,正當她要查資料時,三三示意接力,幫她翻譯。

三三做過大量的筆譯工作,尤其擅長書面語的翻譯。

她清泉般的聲音響起,“A handy tool makes a handy man.Good tools can not only improve efficiency and shorten lead time,but also reduce costs.Nanxin International......”

陸亦奇怔愣片刻,掀唇繼續,“華山再高,頂有過路。南芯國際打破國外軟體高價的局面,為設計與生產搭建橋樑,幫助工程師發現PCB設計隱患,杜絕問題流入生產端,提升產品品質以及生產效率。精進技術,日拱一足。”

三三迅速翻譯,“No matter how high the mountain is, one can always ascend to its top.Nanxin International......”

陸亦奇繼續發言,他的每句話幾乎都要引用一句成語或者古詩詞,而三三總是能夠巧妙地譯出。

這不禁讓同傳箱中的許晚煙和程曉面面相覷,她們沒想到陸亦奇這麼喜歡說成語和古詩詞,反而更像是在刻意刁難譯員。

她們更沒想到的是,三三不經常做同傳,臨場發揮能力居然如此厲害。

日復一日的持續輸入,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腦子裡的知識,快速輸出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接近三小時的商務會議終於結束。

平時她們翻完就走,很少參加晚宴,同傳譯員努力到今天,不是為了去陪酒的。

可是這次甲方霸霸臨時加錢,讓翻譯陪同晚宴。

三三做自由譯員就是不喜歡坐班和酒桌文化這一套,她不喜歡參加晚宴。

能看不能吃很痛苦。

酒桌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人和事。

領導拿水當白酒喝。

兩個領導講別的領導壞話。

某個領導看似嚴肅深沉,其實很愛玩......

晚宴翻譯她一般都是能躲就躲,太心累。

陸亦奇不知道她姓甚名誰,即便他看到譯者名單,也猜不出是她。

只靠聲音,能辨別出她的機率微乎其微。

同傳間的玻璃也是單向的,陸亦奇在會議室看不見她。

但是,如果去參加晚宴,就勢必會和陸亦奇碰面。

休息室裡,三三生出想要逃離這裡的想法,她小聲對許晚煙說,“可不可以不參加啊?”

許晚煙表情無奈,“尚譯和南芯國際剛簽訂合同不久,甲方霸霸不加錢我們還有拒絕的理由,可是甲方霸霸已經加錢,就是有翻譯的需求,我們再拒絕就不太合適了。”

“三三,程曉裙子太短了,簡直有辱尚譯形象。她的小心思路人皆知,我把我的衣服借給她,讓她去洗手間換衣服了。今晚不能讓她坐在中方老大和外方老大之間。”許晚煙又哀求道,“可我今天痛經,只好麻煩你去跟領導們斡旋了。”

“什麼?”三三驚詫地指著自已鼻子問,“你是要我坐在陸亦奇和路易斯中間?”

許晚煙點點頭,拍著她肩安撫,“沒事的,晚餐的時候大家要用餐,不會有過多交流,我和程曉也在呢。”

三三心裡發怵,和陸亦奇挨著坐,那場面該多尷尬?

她緊張的下嘴唇都快要咬破了,不得已對許晚煙講,“晚晚,我去趟洗手間,補個妝,很快回來。”

到了洗手間,站在鏡子前,她的臉頰上染著紅暈,她急忙低下頭,伸出雙手,自動感應水龍頭中清澈液體涓涓流出,清涼的液體滋潤著她的掌心,也帶走了她的一絲焦慮。

掬起一捧水,潑在臉頰,涼意透過面板,讓她瞬間清醒。

她又想起城隍廟那名老者之言,心態平復許多。

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她從包裡取出氣墊,補了個妝,重新塗上漿果色唇膏。

出了洗手間,她在心中一遍遍念著,“七七不喜歡三三,順其自然,順其自然,順其自然......”

她一直低著頭走路,“砰”的一下,她和誰撞了個滿懷。

一股微甜的木質調香味,用這種香水的人應該是內斂厚重之人。

三三連連說,“對不起,對不起...”

味道有些熟悉,她抬眸的那瞬,卻撞上陸亦奇那雙漆黑幽深的雙眸。

她瞳孔顫動,吞了吞口水,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陸亦奇面無表情地說了句“沒關係”,接著繼續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陸亦奇不記得她了,她是該高興還是該傷心?

三三安慰自已,“罷了,不過是露水情緣。”

……

一般中大型會議的宴會級別比較高,好吃的也很多。

肥而不膩的紅燒肉,外酥裡嫩的烤鴨,價效比高的魚翅......

如果不想讓嘴裡塞滿烤肉的時候,突然被cue到要翻譯,或者自已張嘴說話的時候,渾然不覺牙齒裡塞著西蘭花的碎末,那麼最職業的做法就是最好宴會前吃工作餐填飽肚子。

宴會的時候,可以喝點水,或者最多喝碗湯。

雖然其他人都在放鬆的享受美食,翻譯是需要繃緊神經的,隨時可能會被cue到翻譯。

奈何,因為是臨時被拉去做晚宴翻譯,並沒有準備她們的工作餐。

宴會開始,眾人落座後,雙方大佬簡單致辭,三三做了現場互動翻譯。

外方大佬路易斯來自英國,四十出頭的年齡,頭上卻已經頂著一片地中海。

席間,他一直和三三聊天氣,聊文化,聊美食。

路易斯還客氣地給三三加菜,她幾乎沒吃。

陸亦奇不動聲色,除了幾句客套話,全程幾乎都在默默吃飯。

晚宴結束後,路易斯誇讚三三翻譯的非常好,彩虹屁一大堆,各種誇讚。

陸亦奇依舊不苟言笑,像是完成任務一樣吃完了這頓飯。

晚宴結束後,在回去的路上,許晚煙開著車,三三坐在副駕駛,車窗外高樓鱗次櫛比,三三望著窗外倒退的霓虹發呆。

就像做夢一樣恍惚,三三也曾痴痴地幻想過,如果哪天和陸亦奇重逢,會不會像歌詞裡寫的那樣唯美:在街角的咖啡店。

現實總是殘忍,他們的重逢卻是在電梯間、同傳間、衛生間、宴會間。

一天結束,三三憬然,陸亦奇今天分明認出了她,還故意刁難,go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

許晚煙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三三,今天多虧有你在。”

三三語氣關切,“肚子還痛嗎?”

許晚煙撇嘴,有些感動,“你還關心我,我和程曉都吃飽了,你幾乎沒吃東西。”

三三彎起唇角,“被大佬cue到了,嘴巴里有東西多不好。”

許晚煙又不解地問,“陸亦奇在邊上都沒怎麼說話,路易斯很關照你,還給你夾菜,你幹嘛還不動筷子?”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三三,她的心頭一顫,陸亦奇不講話會不會是為了關照她讓她好好吃飯?

旋即,她打消了這個想法。這個go男人在開會期間故意刁難她,在洗手間還裝作不認識她,這麼go的人怎麼可能在晚宴上照顧她。

許晚煙笑言,“我帶你去吃好吃的。It's on me.(算我的,我請客。)”

三三搖搖頭,“算了,我回家煮碗麵湊合湊合得了,回去晚了濛濛就睡覺了,我還想回去跟濛濛玩會兒,今晚還要趕個繪本稿件。”

“哎,職業女性的苦,泡泡總要我哄她睡覺。”許晚煙自嘲完,遞給三三一塊黑巧,“先墊墊肚子。”

三三接過巧克力,撕開,咬上一口,細軟綿長的口感。

許晚煙眉眼帶笑,“你剛說'繪本'稿件?是凌雲的嗎?”

三三點頭,“嗯,這兩天就能完成初稿了。”

“我怎麼覺得他對你有意思?你們回國後見過面嗎?”許晚煙嗅到了一股八卦的氣息。

三三搖了搖頭,“沒見過,他現在在澳洲還沒回國。”

許晚煙藉機詢問,“你這回國了,真不打算給濛濛找個爸爸?”

三三含笑,“現在沒有男人的生活不也挺好的,我現在賺的錢雖說發財有點難,養活自已和家人是夠的。”

“我看凌雲就挺不錯的,一表人才,笑起來還有酒窩,暖男一個,”許晚煙瞥了她一眼,訕笑,“肯定很溫柔。”

三三對上她的視線,無奈搖頭,“真想往你腦子裡灌點漂白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