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婆婆是腦出血,需要立即動手術。醫生把繳費單遞給凌葉,凌葉望著手裡的單據出了神。
“四萬?要交四萬?”母親瞪大了眼睛,“我給何雲打電話,叫他們來交錢!——你別傻啊!這可是四萬塊錢呢!”
凌葉沒有說話,趁著母親打電話的功夫,默默在旁邊的繳費機上把錢交了。
凌葉剛把單據交給醫生,便被剛打完電話的母親便發現了。母親把眉毛扭作一團:“凌葉!你錢多得花不完嗎?你怎麼不等何雲來你就自作主張把錢交了?你知不知道這錢交了很可能就拿不回來了!她那些親戚是什麼人你知道嗎?”
“那怎麼辦?七婆婆還等著救命呢!不管她嗎?你狠得下心不?再說,七婆婆是跟我喝酒喝出事情來的,於情於理,我都逃不掉。我不知道她不能喝酒,我要是知道的話絕對不會帶酒去見她!哎!腦出血……不是應該情緒激動才會造成腦出血嗎?也怪我太粗心,根本沒察覺到七婆婆的情緒變化……”凌葉自責道。
“萬般皆是命!你七婆婆肯定該有這一劫!——不過,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她的嗎?從前你一直說她是搞封建迷信,完全對她不屑一顧,我們搬家這麼多年來你連提都沒提過她一句,怎麼突然你又去找她喝酒了呢?”母親疑惑地問道。
“哦,這個,我是替沈姨去的!她前兩天不是跳河了嗎?他說方陽的親媽天天晚上來找她,她疑神疑鬼的,非要我帶她去找七婆婆算一算!我想著,就像你說的我很多年都沒找過她了,我就單獨先去看看她,帶了點酒和肉,好好跟她聊聊,完全沒想到一下就把她喝到醫院裡面來了!”凌葉解釋道。
“這種事你找我啊!你跟她不熟,我熟啊!你就是把你媽當外人!”母親撇著嘴說。
“哎喲,我的老媽嘞!你不是一直看不起沈美茵的嗎?你說她是小三上位,不要臉!我平時給她買點東西你還要鬧半天呢!她的事我哪敢麻煩你喲!”凌葉撒嬌似的朝母親笑笑——笑。笑完之後她才驚覺,她從來沒在母親面前撒過嬌,沒想到人到中年後,竟學會了對母親撒嬌。
“哎呀,行了行了!”母親撇開臉,嘴角卻彎起來,“你呀,凡事多問問我!我走過的路可比你吃過的鹽多呢!你看你一下交進去四萬,她那些親戚個個都是勢利小人,這錢不好要回來啊!”
“沒事!七婆婆老有錢了!等她醒了肯定會還錢給我的!”凌葉笑笑說。
“那她要是醒不過來呢?你這錢找誰要?”母親反問道。
“真要是醒不過來,恐怕就真的麻煩了!”凌葉喃喃說道。她還沒有向七婆婆問清楚因果之事,也還沒有幫七婆婆立好遺囑……
夜裡十一點,何家眾人才慢悠悠地來到手術室外。一群人出了電梯便有說有笑。凌葉認得裡面胖得像頭大象的女人——那便是何雲,她走過來衝林母問道:“謝大姐,我七姑沒死吧?”
母親原本姓謝,何雲他們便一直叫母親“謝大姐”。
母親面露不悅,開口道:“死不了,在裡面搶救呢!”
何雲衝身後的一群人吼道:“還沒死,在搶救呢!”
母親低聲對凌葉說:“看我說得對吧!”
凌葉癟癟嘴,插起雙臂看著何家眾人。
“救得活不?要是救不活就不要浪費那麼多錢了!這醫院一開口,咱可就沒有還嘴的餘地了!”後面的光頭男人說。
“你傻啊!得救!必須得救!她不醒來在遺囑上簽字咱怎麼辦?萬一到時候國家要把她的財產收走呢?”站在最中間的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說。
“那她要是醒了不願意在遺囑上面簽字呢?”後面一個捲髮女人嗑著瓜子說,她嗑瓜子的速度之快,讓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一個人肉剝殼機。
“你們這些人啊!太假了!她都倒床了,你們直接握著她的手在上面籤個字再按個手印不就行了嗎?”站最後一直玩手機的年輕女孩說。
“這麼說來,還是得救!問題是萬一最後弄成個癱瘓怎麼辦?咱幾家輪流伺候嗎?”何雲皺著眉說。
“不可能!”手機女孩眉毛一挑,“我自已還需要人照顧呢!我怎麼照顧她?”
“那不簡單!直接往養老院一送就行了!錢嘛,就用她自已的錢,我們幾家就少分一點嘛!”人肉剝殼機一臉悠閒地說。
“是送養老院划算還是請保姆划算?”眼鏡男問道。
“哎呀你們就是東想西想的,現在人都還沒出來,說這些有什麼用嘛!現在最重要的是籤遺囑,簽了才萬事大吉!”手機女孩不耐煩了。
“你們先別忙著說遺囑,我剛才幫你們墊了四萬塊的手術費,單據在這裡,你們誰先把錢轉給我一下?”聽不下去的凌葉把單據遞給何雲。
何雲一愣,圓圓的身子往後一退朝後面的人說道:“怎麼辦?謝大姐的女兒幫忙交了四萬塊的手術費!——我可沒錢,我這個月的工錢七姑還沒給我結呢!”
何家眾人都不說話了,好像都沒聽見何雲的話似的。
母親氣得嘴唇眼冒綠光,她拉長了臉說:“你們這一個二個的,平時沒少在你們七姑那裡拿錢吧?光是我知道的,結婚的,買房的,小孩上學的,家裡老人生病住院的,你們誰沒找她借過錢?你們誰借的錢還了?你們像吸血鬼一樣趴在她身上!如今她人還躺在手術床上,你們卻一絲一毫的關心都沒有,滿腦子都是錢!錢!錢!白眼狼!我看你們全都是白眼狼!”
“誒,這位大媽,咱說清楚,我可從來沒找七姑借過錢!你要罵人,找清楚物件!”手機女孩翻了個白眼,說完又低頭繼續看手機。
“呸!那是你不知道而已!哪年開學你媽不來找七姑哭窮?哪年你七姑沒給學費?你上大學的那些錢,至少有一半是七姑出的!”何雲翻個白眼說。
手機女孩抬起訝異的目光,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凌葉瞥一眼眾人說:“剛才醫生說了,這只是這一次手術的錢,有可能還要做第二次手術。如果你們七姑死了,那你們應該是一分錢都拿不到。之前我聽你們七姑說過,她要立遺囑,死了以後要把所有財產捐給國家,包括她的房子!只是我也不知道她的遺囑立好沒有。”
“什麼?全捐了?——你是誰啊!憑什麼替我七姑說話?”人肉剝殼機停止了剝殼,把手裡一整把瓜子殼扔進垃圾桶,上下打量著凌葉說。
“她是我姑娘!怎麼啦!”母親把凌葉護在身後說,“你七姑的手術費是她幫你們先墊上的,你們幾個湊湊,先把錢還給我們!不然等你們七姑醒了。她要是知道她倒床的時候,你們一個二個都不願給她出手術費,你們還奢望她會把遺產分給你們嗎?”
何家眾人面面相覷,都不說話了。
“這樣嘛,”眼鏡男先開口道,“你讓我們商量商量!我們商量完給你答覆!——那個,單據我看看!”
凌葉把單據遞給眼鏡男,眼鏡男帶著何家眾人在電梯口商量了好一會,才又來到凌葉面前說:“這樣吧,我們暫時湊不出這麼多錢,今天我們人也沒到齊。我們先給你兩萬,剩下的過兩天湊齊了就給你!”
凌葉冷笑一下,面無表情地掏出手機開啟收款碼,眼鏡男拿手機掃掃,給凌葉轉了兩萬塊。剛收了錢,張青雲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凌葉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接起了電話。“你好,張所長。”
“你好,凌葉。你還沒睡吧?那個,我這邊有個急事要跟你說說!”
“您說!”
“我們所裡最近開了個新專案,這個專案很重要,需要用到方陽的那個機器!我已經在你家門口了,我敲了半天的門沒人開……”
“啊?你在門口啊!可是,我,我不在家啊!我不在曼城!我出來出差了!機器也被我帶出來了!”
“啊?什麼?你去哪出差了?”
“遠得很,我在哈爾濱呢!”
“哈爾濱?那你要多久才回來?”
“可能,還得六七天吧!”
“這麼久?哎呀凌葉,我這邊真的很著急啊!這樣,麻煩你叫個快遞把東西給我寄過來一下好吧?”
“所長,您不是答應過我給我七天時間的嗎?這七天還沒到,您就反悔了?”
“我不是反悔,是這個專案來得太急!我也沒辦法!委員會那一幫老傢伙都還盯著我呢!你放心,等專案完了我一定親自把機器給你送過來!”
“所長,真不是我賴著不給你,那麼重要的東西,要是路上掉了、壞了怎麼辦?就算快遞說保價賠償,那又有什麼用?你看這樣,我儘快處理完這邊的事,我儘量在我們約定時間之內回來,到時候我親自送到研究所來,行不?”
“哎!——好吧!約定時間之內,你要說話算數啊!”
“您放心!”
掛完電話,凌葉長長舒一口氣。張青雲都不問一句密碼破解沒有,看來他認定凌葉已經破解了密碼。
七婆婆的手術做了很久。何家眾人已經在走廊的椅子上東倒西歪地打瞌睡。母親又一次勸說凌葉先回家休息,凌葉又一次拒絕了母親。這時,醫生終於把七婆婆推出來了。
七婆婆滿頭花白的頭髮已經被剃光,腦袋上裹著厚厚的紗布。她雙目緊閉,脖子上、鼻孔裡都插著管子,看起來令人心疼至極。
七婆婆剛在病房裡安置好,何家眾人便又討論起遺囑的事。
“我問你們,今天晚上是誰給七姑買的酒?我剛問過醫生了,七姑就是因為喝了酒才暈倒的!之前七姑藏的那些酒早被我扔得乾乾淨淨,我也早就跟你們說過千萬不能讓她喝酒,你們怎麼不聽?”手機女孩怒氣衝衝地衝進病房說。
何家眾人一愣,紛紛把目光投向何雲。
“沒給她喝酒啊!誰給她喝酒了?我走的時候她準備吃飯,她晚上吃的饅頭和泡菜啊!”何雲辯解道。
“饅頭和泡菜能當晚飯嗎?人家說得沒錯,你們真是白眼狼!”手機女孩翻著白眼說。
“那是她自已要這樣吃的!你罵我做什麼?又不是我給她喝的酒!對哦,誰給她喝的酒呢?”何雲直直地看著凌葉,彷彿已經猜到了什麼。
“我給她喝的!她跟我說她想喝酒,叫我給她買來,我就給她買了些酒!我又不知道她不能喝酒!”母親擋在凌葉前面說。
凌葉驚訝不已地看著母親的背影。
“你們知不知道勸人喝酒出了事也是要坐牢的?”眼鏡男冷冷說道。
“就是就是!”一直不怎麼說話的光頭男突然說道,“謝大姐,我看呢,這七姑腦出血,你們還是要承擔一定的責任!我就說,你們怎麼可能那麼好心,一下子拿出四萬塊來墊,原來,是怕出事了坐牢啊!”
“我呸!不要動不動拿坐牢來要挾我!等七姑醒了你自已問她,是她自已要喝還是我們逼著她喝的!”母親指著光頭男的鼻子忿忿說道。
“媽你別跟他們吵,”凌葉趕緊拉開母親,擋在母親前面說,“——我實話跟你們說,七婆婆喝的酒是我買的,但我確實不知道她不能喝酒!這個樣子,你們既然在拿法律說事,那我們就按照法律來,明天七婆婆估計就能醒過來,我會給七婆婆找個律師,我們看律師怎麼說!不是你們說要誰坐牢誰就該坐牢的!我們按照法律來辦!七婆婆說要立遺囑,也需要一個律師!”
“也好!請就請!七姑就只有我們這些侄兒侄女,我不相信她不指望我們給她養老送終!她死的那天,還要指望我們來埋她呢!”眼鏡男咬牙說道。
“那今天晚上誰在這裡守著照顧七姑呢?”何雲看著眾人問道。
這會兒何家眾人又紛紛爭搶著留下來照顧病人。凌葉對母親說:“媽,咱們走吧。他們那麼多人,咱沒必要在這守著了。”凌葉拉著母親,也不跟何家眾人打招呼就直接出了病房。
進了電梯,凌葉才注意到她竟然正挽著母親的手臂——她和母親可從來沒有這麼親近過。電梯狹小的空間裡,母親沉默著不說話,凌葉有些尷尬。
“咳!”凌葉假裝咳嗽一聲,順勢把手從母親的臂彎裡抽了出來。
“沈美茵呢?她出院了沒?”母親看了看自已空空的臂彎,低頭問道。
“出了,今天出的!我本來還答應她明天下了班就帶她去找七婆婆,這下糟了,七婆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好呢!”
“她一天天神經兮兮的,別理她!什麼人家來找她!老話說得好,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她呀,就是虧心事做多了!我最見不得這種人,既當了人家的小三又愧疚感爆棚,又當又立的,算什麼東西嘛!”
“算了,媽!人家方陽都早就不跟她計較了!”
“他要能計較啊!他當年不是還要靠沈美茵給他打學費嗎?他敢計較嗎?唉!算了算了!不說了!”
凌葉嘆口氣,忽然說道:“對了,媽,你給我講講七婆婆年輕時候的事情嘛!我之前好像聽你說過七婆婆年輕的時候好像差點都結婚了,後來還未婚生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