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姐！”
李繼來了。李繼身材微胖，圓圓的腦袋上長著一雙圓圓的眼睛，圓圓的眼睛上又戴著副圓圓的眼鏡。他的聲音是尖細的，不似一般男生那樣低沉。
“來了，快坐！看看你喝點什麼。”
點完咖啡，李繼好奇地問：“凌姐沒叫陳方婷嗎？”
凌葉微微一愣，淡淡地說：“她不在曼城，她說她休年假出去旅遊了。”
“出去旅遊？怎麼都沒跟我說一聲？不過她捨得花錢出去玩一趟也好，免得她一直緩不過來……”李繼目光黯淡，自言自語道。
“緩不過來？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們方老師的死給陳方婷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嗎？”凌葉試探性地問道。
李繼嘆一口氣說：“不僅她受打擊，我也很受打擊啊。方老師那麼好的人……”
凌葉沉默一下衝李繼說道：“小李，既然話說到這裡，我也跟你直說吧！我今天約你出來，就是想問陳方婷和你們方老師之間的事！”
李繼臉色一變，略帶尷尬地說：“凌姐，你都知道了啊？”
凌葉呆怔住，那顆搖搖欲墜的心終於陷萬丈深淵。
其實凌葉還是心存幻想——萬一這是個誤會呢？萬一方陽並沒有背叛她呢？但如今幻想破滅了，方陽真的出軌了！她愣在那兒，像個被剝離了靈魂的喪屍：“他們……是什麼時候的事？”
“好像就是去年聖誕節……”正說著，李繼的手機突然響起，李繼掏出手機說，“凌姐我出去接個電話。”
李繼這個電話接得有點久。
凌葉一個人坐在那兒，腦子裡想象出無數個方陽與陳方婷的畫面。每一個畫面都赤裸裸地烙在凌葉的心上。
凌葉倔強地忍著，絕不讓眼淚有蹦出來的機會。
十幾分鍾後，李繼才回到凌葉面前。
“凌姐，剛是陳方婷給我打的電話。”李繼主動說道，“她說請你等幾天，等她回來了她會當面給您一個交代！”
“哼！”凌葉收起臉上的悲慼，冷笑一下，“好啊，我倒是想看看她想怎麼交代！——李繼，他們的事情你知道些什麼？您能不能先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凌姐，不是我不想說，是我實在知道得不多啊！”李繼一臉為難。
“可你剛說他們是聖誕節開始的！”凌葉質問著說。
“可是我知道的就那一次啊！這種事情是他們的隱私，我確實沒有多餘的資訊可以給你啊！”李繼攤開手說。
凌葉垂下目光，兩條柳葉眉悲傷地蹙著。
李繼注意到凌葉眼角微紅，說道：“凌姐您別生氣！我知道你生氣是應該的，但是，我相信陳方婷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就再等幾天，再等幾天就好了！
凌葉深吸一口氣說道：“好，我就等她幾天！等她給我最後的交代！小李謝謝你今天這麼坦誠！”
李繼客氣地說：“凌姐客氣了！我還有別的事情想跟你說！”
“好，你說。”凌葉整理一下情緒說。
“凌姐，”李繼壓低聲音說，“我們所長有沒有來找過你？他有沒有讓你幫他破解一個機器的密碼？”
“有啊，”凌葉遲疑一下說，“他給我拿了個早教機來，說是方陽做的，讓我幫他破解密碼。這有什麼問題嗎？”
“你不會把密碼告訴他了吧！”李繼猛地瞪大眼睛問道。
“這倒是沒有。我還沒想出正確的密碼。”凌葉搖搖頭說。
李繼像個受了驚嚇的小姑娘似的拍著胸口說：“那就好！那就好！嚇死寶寶了！”
“那個早教機有什麼玄機嗎？”凌葉好奇地問。
“你不知道嗎？他把機器給你了卻沒跟你說其中的玄機嗎？”李繼訝異地反問道。
“他說那是方陽做的。說方陽出事那天把所有的研究資料都刪了，只剩下這一個早教機，說早教機裡有可能有一些重要的研究資料，要我破解了密碼就告訴他。”凌葉解釋道。
“哼！”李繼翻了個白眼，“凌姐你千萬不能把密碼告訴他！方老師根本就沒有刪掉所有的研究資料，方老師只是刪掉了秘密實驗的資料！”
“秘密實驗？什麼秘密實驗？”凌葉滿臉疑惑。
李繼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才開口說道：“凌姐，你還記得俞紅兵俞老先生嗎？”
凌葉一愣：“記得，他是方陽的老師。從美國回來的……”方陽一直十分敬重俞老先生。凌葉和方陽結婚的時候，俞老先生還是他們的證婚人。凌葉想起那本《牡丹亭》，看來，那本書應該就是俞老先生的。
“當初俞老先生曾經在我們研究所開展過時空跳躍的研究。對了，當時方老師還是俞老先生的助手。傳言說，當時實驗已經取得了關鍵性的進展，但是不知道為何，俞老先生突然停止了實驗、摧毀了所有研究資料，還提交了研究失敗報告，並且交代所裡的人千萬不能再開展時空跳躍研究。不過這都不是最詭異的——最詭異的是俞老先生在寫完報告的當天夜裡就猝死了！”李繼壓低聲音說著話，似乎生怕被人偷聽了去。
“嗯，我聽方陽說過這事。這不詭異啊，猝死不是意外事件麼？跟他的實驗研究應該沒有關係吧？”凌葉猜測道。
“如果只是俞老先生一個人這樣，確實算不上詭異，但是，如果方老師也是這樣的呢？”李繼的眼睛透過厚厚的鏡片直直地看著凌葉說。
凌葉倒吸一口氣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兩年前，方老師啟動了一個秘密實驗。雖然他不讓我和陳方婷插手，但我們倆猜測方老師多半是在繼續研究俞老的時空跳躍。方老師常常一個人待在他的實驗室裡。不過這事張老頭肯定是知道的，張老頭常常去實驗室找方老師。方老師出事那天，也是突然刪除了秘密實驗的研究資料，提交了實驗失敗報告，然後就出事了。”李繼面色凝重地說。
凌葉皺起眉毛：“難道，你們方老師的死，跟他的秘密實驗有關？”
“我也說不清，但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聯絡……方老師去世的第二天，張老頭突然來我們那裡，他開啟了方老師的實驗室，從那兒帶走了一個粉色的早教機。後來，他還把我叫到辦公室，要我幫他破解早教機的密碼。我試了試，沒有成功。然後張老頭就把我這個月的獎金給扣了！我呸！什麼玩意！所裡的人都說，他張青雲沒啥能力，就是靠委員會的關係才當上的所長！還有，張青雲被他以前的學生告了，說是他剽竊人家的技術成果！這事要是真的，那他絕對會偷方老師的實驗成果！”李繼橫起眉毛，配著他尖細的聲音使他看起來像個憤青似的。
“我有一點想不通，”凌葉目光銳利地看著李繼說，“既然方陽做的是秘密實驗，你又是怎麼知道方陽提交了實驗失敗的報告呢？”
李繼乾笑一下，面色尷尬地說：“呃，那個，我和陳方婷都想知道那個早教機跟秘密實驗有沒有關係，然後，我們就破解了方老師工作郵箱的密碼，發現方老師出事當天給張老頭髮過那樣一封郵件……不過，我們只看到了郵件標題，那個報告上面有密碼，很複雜，我們一時沒解開。凌姐，你會不會生我們的氣？”
“不會。”凌葉搖搖頭說，“我很感激你對我這麼坦誠，把知道的一切都跟我分享！”
“凌姐不生氣就好！”李繼禮貌地笑笑，“其實我就是主要想跟你說，如果你知道早教機的秘密，千萬不能告訴張老頭！我真的覺得他會把方老師的研究成果佔為已有！”
凌葉點點頭說：“嗯，好。對了，方陽出事那天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說是聽到了一個故事。李繼，方陽那天在研究所有沒有發生什麼異常的事？”
“異常的事？沒有啊！”李繼搖搖頭，“中午的時候方老師還睡了個午覺呢！”
看來只有等陳方婷來解答疑問了，凌葉心想。
“不過，方老師那天下午確實很奇怪。他把手上的專案突然都分給了我和陳方婷，還給我們交代了很多工作上的事，就好像他知道他第二天不能來上班了似的。”
凌葉沉默一會兒說：“對了，你說的時空跳躍是什麼意思？穿越嗎？”
李繼睜大眼睛說：“穿越？應該沒那麼厲害吧！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時空跳躍。我倒是問過方老師，方老師說以目前人類的科技水平來看，時空跳躍這種事應該是寫小說的人考慮的，不該是我們這些搞科學的人考慮的。”
“陳方婷知道的會不會多一些呢？”凌葉看著李繼道。
李繼眼神複雜：“她……應該跟我知道的差不多吧！”
凌葉正想多問一點陳方婷的資訊，手機卻突然響起。接起來，是老闆厲總打來的，說有個飯局要凌葉立刻過去。凌葉推脫不掉，只好別了李繼，匆匆趕往飯局。
走出咖啡館時，凌葉不經意看到咖啡館牆上的一句話：
自昨時昨日止，自今時今日起，我不再需要你的愛來證明我值得被愛。
凌葉愣在原地，如被雷劈。
飯局上，眾人喝嗨了。凌葉笑得眼淚都流了。她端著酒杯，一輪一輪地喝著。
等到飯局結束，凌葉已經東倒西歪，腳底飄忽。她迷迷糊糊地上了車子的後排座，她感到身旁有個男人。腦子裡最後殘留的那點意識提醒著她：你喝醉了，有個男人上了車，坐在你身旁！
女性的本能逼著凌葉強打精神。她開啟車窗，讓冷風一下又一下地扇著她耳光。
從前，但凡凌葉有飯局，不管多累方陽都會來接她。一想到方陽，凌葉的心裡又是一陣陣的酸楚。
“不要吹冷風，你會感冒的。”男人伸手把車窗關上了。
凌葉抬眼看男人，卻怎麼也看不清男人的臉。她唯一知道的是——這個男人不是方陽。
“我想吐。”凌葉靠在車窗上說。
“沒事，忍不住就吐車裡，明天洗洗就好了。”
凌葉不說話，又把車窗開啟了。車窗外的世界流光溢彩，一串串的燈光在黑夜裡跳著舞，像一句句的謊言，總被包裝得那麼完美。
“我要回家！”凌葉說。
“對啊，就是送你回家。”
不久，車子駛出城外。地上的燈光黯淡下來，一個血紅的圓月懸在天上，把星星照得都失了顏色。
凌葉望著那月亮苦笑一下說：“人生好苦……”
男人嘆一口氣，絮絮叨叨地說著安慰凌葉的話。凌葉全然沒聽，只是呆呆地看著那月亮。
道路兩邊的建築越來越少，一片片油菜花田排兵佈陣似的闖入視野。
從前，方陽最喜歡拉著凌葉在月光下散步。尤其是油菜花開的時候，每晚他們都要走好久。
凌葉知道她該恨方陽，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地想方陽。越恨，她越想，越想，她越覺得自已沒用……
“凌葉，到了。這是不是你家？”車子在凌葉家門口停了下來，男人問道。
凌葉沒有回答，直接開啟車門下了車。她已經完全走不穩路，下車剛走了兩步就摔了一跤。
男人趕緊下車扶起凌葉。凌葉卻想掙脫開男人的手，她推開男人說：“不要你扶，我自已走！”
“你別逞強了，我扶你進去。”男人霸道地說著，嘴裡噴出一股濃烈的酒味。男人一手抓住凌葉的手臂，一手摟著凌葉的肩膀，不由分說地帶凌葉朝院門走去。
男人力氣很大，凌葉掙脫不開，只得跟著男人走。
進了院門，男人還要摟著凌葉往裡走。
“你這小院好漂亮！”男人說道。
凌葉的胃裡一陣陣地翻滾，似有驚濤駭浪要湧出來，使她難受得不行。不過凌葉更加擔心的是身旁的男人——萬一他趁著她醉酒，圖謀不軌怎麼辦？
“杜薇薇！杜薇薇——”凌葉扯開嗓子大喊起來。房子裡的燈全部關著，黑漆漆的一片。凌葉停下腳步抬眼看向窗戶，她多麼希望此刻能有一盞燈突然亮起。
“好像沒人啊！”男人停下腳步環顧四周，突然把那隻放在凌葉肩頭的手滑到了凌葉的腰上。
凌葉心下一慌，完了！
男人看著凌葉說：“凌葉，我，其實我一直沒跟你說……”
凌葉打斷他罵道：“滾蛋！”
男人笑一下，沒有滾，反而緊摟凌葉把臉湊了過來——不，是把嘴湊了過來！男人的嘴貼在凌葉的嘴上不停摩擦著，還有舌頭，男人竟把舌頭伸出來了！
凌葉手腳無力，根本掙脫不開，同時她再也壓不住胃裡的噁心，“噦！”凌葉一口吐了出來！嘔吐物直接噴在了男人的嘴上！
“操！——噦！”男人鬆開凌葉後退兩步，還來不及罵就跟著吐了起來。
凌葉彎腰吐完嘴裡那一口。一陣夜風吹來，頓時讓她清醒了不少。她擰開旁邊澆花水管的水龍頭，用冷水漱了個口，又洗了把臉，那酒勁終於退去了大半。
凌葉扭頭警惕地看向旁邊狂吐的男人，——這時的她才終於看清：男人竟是她的老闆厲總！
凌葉愣了神，心裡想道：什麼？剛是被老闆強吻了？然後她還吐老闆嘴裡了？這是什麼狗血霸總文？我拿你當主公你卻拿我當婊子？
凌葉想起去年，她懷孕的時候恰逢公司的業務堆積如山，她想著自已身體向來不錯，便沒有跟厲總提及懷孕之事，默默咬牙跟著厲總沒日沒夜地熬夜加班，後來她果然流產了。觸目驚心的鮮血染紅了她的褲子，她既難過又後悔，——那可是她和方陽的第一個孩子啊！
若是那個孩子活下來了，這會兒快半歲了吧？若是有個孩子在，至少她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強撐下去的理由！
一想到這兒，凌葉便更不能控制腳底升起的怒火，不！不能就這麼算了！
“水！快給我水！”還在乾嘔的厲總朝凌葉晃著手說。
凌葉拿起一個水盆從荷花池裡舀了一盆水，對準了厲總的臉“譁”的一下潑了過去！
厲總頓時被潑成了個落湯雞，臉上的嘔吐物也被衝去了大半。他後退兩步茫然無措地看著凌葉。
凌葉把水盆扔向厲總，水盆“咣噹”一聲正中厲總面門，厲總“哎喲”一聲往後退了兩步。
“你幹什麼！”厲總又懵又怒。
“我呸！什麼年代了你還來當賊！有手有腳不去好好工作，三更半夜跑這裡來偷東西！給我滾！告訴你我們家可是有監控的，從你進院的那一刻起我就報警了！你等著，不到五分鐘警察就到了！偷東西偷到我家來！你哪來的狗膽！”凌葉一邊罵一邊抄起掃把東倒西歪地驅趕厲總。
“凌葉！你喝醉了！是我啊！我不是賊！”厲總一邊喊冤一邊後退。
“你給我滾！再不滾老孃就拿菜刀出來了！敢來我家偷東西！你就是找死！”凌葉扔下掃把，抓起旁邊的鋤頭就朝厲總挖來。
凌葉的醉酒狀態並沒有完全解除，那鋤頭握在手裡很不安分。凌葉本來只是想裝醉嚇走厲總，卻不想鋤頭不好掌控，愣是直直地朝厲總的頭上挖去！
厲總嚇得一個趔趄，往後一仰摔倒在地，那鋤頭順勢落下來，直奔厲總的襠部！
“誒——”千鈞一髮之際，厲總屁股一緊往後一縮，鋤頭落在兩腿之間，他的命根子可算是保住了！
厲總抬眼驚恐地瞪著凌葉，凌葉亦茫然惶惶地瞪著厲總。
“我呸！”凌葉頂著額頭的冷汗衝厲總吐一口唾沫，“還不給老孃滾！”
厲總連滾帶爬地出了院門。凌葉緊隨其後，重重地關上院門。
直到院門外的汽車轟鳴聲徹底聽不見，凌葉才吐出一口氣一下癱坐在地上。院子裡一片狼藉，小小的荷花池還皺著一張臉，荷葉又多長出了幾片，盪鞦韆似的在水面上晃著。
凌葉朝二樓東邊的窗戶望了望，窗簾緊閉，一片漆黑。
泰山般的孤獨感包裹著委屈砸向她。一直撐著一股勁兒的她終於撐不住了。她感到自已失敗了——打敗她的不是誰，而是生活本身。對，她被生活打敗了！她鼻頭一酸，眼淚像被水槍滋出來似的飆著：“啊——嗚嗚嗚嗚……”
她嚎了許久。她嚎到聲音嘶啞，嚎到眼淚再也飆不出來，嚎到屁股都坐疼了，她才緩緩站起來揉揉屁股，看著院子裡滿地的狼藉。
她本想直接去睡覺，但又怕杜薇薇回來踩到嘔吐物摔倒，便強打精神胡亂打掃了院子才去睡覺。
這一睡，便是各種夢。夢裡有所有的一切，唯獨沒有方陽。
次日到了公司，凌葉沒有忘了給這次醉酒事件善後。她一到公司就跟同事們說她家昨晚遭賊了，說監控也壞了，幸好賊被醉酒的她打跑，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她還一臉懵圈地問厲總，昨晚她是怎麼回去的，厲總乾笑一下，撓撓頭說：“我，那個，我讓我的司機小王送你回去的。對了，你說賊都進你家了，那你報警沒？”
“就是沒有啊！我今早起來院裡一片狼藉，我只記得我拿鋤頭打過賊，然後家裡的東西也沒丟，監控又壞了，我想著就算，報警恐怕警察也不立案，就沒報。”
厲總撓撓頭說：“那你還是要多小心！家裡的大門門鎖什麼的，該換就換了！”
“對，厲總說得對！對了，等會兒我還想問問小王，他送我回去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那個賊！”
“哦，那個，小王他，他請假了！他家裡有事！”
“好吧，那改天再問吧。哎，下次不喝這麼多了！都喝失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