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楷鋒的直播表現，倒是超出了蔣曉芸的預期。
將近一週接觸下來，謝楷鋒不耐煩和暴躁的形象的確是降低了不少，但也沒有完全消失。
蔣曉芸從攝像頭前離開的時候，沒忍住瞥了他一眼，臉上寫滿了不放心。
擰著眉，斜著眼，說不定還會把“愛買買，不買滾”這幾個大字給刻在臉上。
出乎意料的是，自打站在攝像頭前後，謝楷鋒臉上的不耐煩和嚴肅瞬間就消失了，雖然臉上依舊沒什麼太明顯的笑意，但給人的感覺好歹是溫和能溝通的。
和平時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不過蔣曉芸也沒真讓他一直替自己直播太久，今晚的流量一直不錯，幾乎全程都有人在。
謝楷鋒雖然在解答問題和操縱氣氛上比較順手，但不能自己試衣服，展示也不夠直觀。
“沒問題？”謝楷鋒把直播間裡有人選中的一件衣服遞給蔣曉芸，輕聲問了句。
“嗯，沒事。”蔣曉芸笑著隨口應道。
休息的這會兒時間，嗓子依舊還是非常不舒服，但堅持完剩下的兩個小時應該不成問題。
見她這麼堅持，謝楷鋒也不再說什麼，退到影片盲區老老實實地做起直播助理來。
拒絕加班：你們店裡的衣服真好看，主播能不能把你後面的幾件衣服都試一下，我拿不準應該買什麼誒。
蔣曉芸看到訊息，下意識地往身後看了一眼，背後的都是前幾天直播過的款式，估計有七八件左右，然而這個說話的人，前面已經要求她試了四套衣服了。
試衣服當然不是簡簡單單地穿一下就行，還需要配上相應的講解。
衣服的面料材質版型，相應的搭配穿著，身材雷區等等，都是講解內容。全部換下來，少說也需要半個小時。
餘光瞥到平板上顯示的時間，一點半，距離原本定好的下播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
“嗯，行。”蔣曉芸遲疑了片刻，還是笑著答應了下來。
凡特斯店裡的生意不算火爆但也不算太差勁兒，不缺現在直播間裡這點兒可能會下的“訂單”，但是蔣曉芸缺。
不管對這份工作和這個公司想法打算如何，至少沒離開前，她不想示弱。
蔣曉芸趁著轉身拿衣服的時候，不自覺地輕咳了兩聲，原本就是超負荷工作的嗓子，這會兒更凶地鬧了起來，火燒火燎地實在是難受得不行。
蔣曉芸下意識的想再喝點水撐下去，拿過杯子一看，一個小時前才接的水，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已經空了。
“行了，今天就先這樣吧。”一直在旁邊，許久沒有出聲的謝楷鋒突然開口說道。
“嗯？”蔣曉芸剛準備去更衣室換衣服，聽到這話有些疑惑地抬眼看著他。
謝楷鋒把桌上那些寫著尺碼優惠快遞等相關資訊的紙張往手裡輕輕一攏，隨便扔在桌上後站起身徑直繞過補光燈走到攝像頭前，說道：“行了行了，今天就先這樣吧，都一點半了，距離我們下播時間都過去好一會兒了。
如果還有想要看主播試穿的和其他疑問的，明天七八點左右再來直播間就行。現在太晚了，你們也快點去睡覺吧。”
蔣曉芸就這麼拿著衣服站在旁邊，目瞪口呆地突然噼裡啪啦這麼說一通的謝楷鋒。
謝楷鋒說下播就下播，絲毫不帶一點含糊和猶豫。
“我們主播也是需要休息的。”謝楷鋒說完，便抬手按下了結束鍵。
平板上的訊息比直播間要有十幾秒的延遲，蔣曉芸視線從平板上掃過，看到直播結束前，公屏上彈出一句話：
拒絕加班：還有衣服要買呢，怎麼說下播就下播，有生意都不做啊？
我們主播也是需要休息的。
蔣曉芸在心裡反覆默唸著這句話，難受的嗓子這時候彷彿也好了不少。
抬眼看了下謝楷鋒，對方的表情依舊淡淡的，似乎根本沒覺得直接推掉可能會成交的單子，對他這個“生意人”來說有什麼。
“怎麼還不捨得？”謝楷鋒察覺到她沒動作，挑眉問了句，又慢悠悠地開口：“再次強調啊，加班可是沒有加班費的。”
蔣曉芸無語，這人像是不會好好說話一樣的，隨時隨地都要陰陽怪氣一通，盡顯摳門老闆本色。
心裡好不容易湧上來的暖意，也在這瞬間煙消雲散了。
“在想你今天怎麼大發善心，送上門的錢都不賺？”蔣曉芸也毫不客氣，直接懟了回去。
她倒是想看看，謝楷鋒要怎麼把剛才的那句“我們主播也是需要休息的”良言善語當著她的面給重複一遍。
“她說的話也就偏偏你這種網際網路新人了。”謝楷鋒一哂，語氣裡滿是不在乎：“要真想買，早就買了。要能買好幾件的，也不糾結來回比對半天了。”
“比對半天，好歹也是說明想買的吧，不然大晚上的糾結那麼久，未免也太無聊了。”
“你也知道是大晚上的啊，折騰幾個小時來買一件兩件，這種最後退款的可能性還大。所以，”謝楷鋒略微停頓了下，拉開門轉身出去的時候，才一字一句地繼續說道：“還是那句話，愛買買，不買也別求著。”
“隔著快螢幕呢，誰也別當誰大爺，大晚上地折騰人。”
門砰地一聲被關上，謝楷鋒的聲音隔著門傳來，蔣曉芸甚至都能想象到他說這句話時候的表情。
眉毛微微上挑，眼睛瞪得比誰都大，冷哼一聲，笑容嘲諷得不行。彷彿站在高處，看誰都是一個大寫的傻逼。
謝楷鋒啊，始終還是那個謝楷鋒，不可能因為突然說了一兩句好話，就變了一個性格。
蔣曉芸笑著搖了搖頭，去更衣室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她東西本身就不多，很快就伸手好推開門出去。
謝楷鋒正站在隔壁辦公室的飲水機旁，一隻手端著碗桶裝泡麵，一隻手把燒水壺的開關啪地一聲按下去，又啪地一聲按上來，透過玻璃也能看到他臉上的不耐煩。
“那我先走了。”蔣曉芸單手在門上輕釦了兩下，說道。
“你還沒走啊？”謝楷鋒似乎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房間裡還有另一個人，把叉子叼在嘴裡，朝她擺了擺手。
“誒等等——”
蔣曉芸手剛碰到大門把手，聽到這話疑惑地往後看了一眼。
“那什麼，你夜宵怎麼解決？”
夜宵？
蔣曉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上端著的泡麵，笑了起來，說：“怎麼？要請我吃紅燒牛肉？”
謝楷鋒樂了，晃了下泡麵，說：“紅燒牛肉估計得下次才能吃，今天燒水壺壞了，估計不行。”
怪不得這人一臉不耐煩地站在那兒，對著燒水壺折騰半天？
“怎麼樣？”謝楷鋒把話又重複了一遍，說：“雖然加班沒有加班工資，但好歹有夜宵。”說完，神情還挺自得地揚了揚眉。
蔣曉芸下意識地就想拒絕，即使熬夜她也沒有吃夜宵的習慣，但話到嘴邊僅僅只是一瞬，她便改了主意，說：“行，吃什麼？”
“下去看看吧，看樓下有什麼吃什麼，不過這個點估計都只有燒烤店還開著了。”謝楷鋒把泡麵碗放到桌上，想想還又蓋了本書放在上面。
“怕被人偷吃啊？”蔣曉芸隨口問了句。
“大半夜的，估計只有老鼠才會來吃，”謝楷鋒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說：“我記……你之前公司裡難道沒有老鼠？”
“有，不過後來搬了辦公室後就沒有了。”不說還好，一說蔣曉芸就想起以前加班到很晚，偌大的辦公室裡除了她敲打鍵盤的聲音，還總能聽到老鼠窸窸窣窣的聲音。
那時候她的剛進公司不久，明明怕得不行還要強行咬牙堅持，到後來好不容易習慣了，卻又開始搬辦公室了。公司新地址在新的CBD中心，配套設施全新物業也相當負責，幾乎沒有再見到過蛇蟲鼠蟻這些東西。
沒想到過了這麼久，現在還要面對破舊不堪的小作坊。
“哦。”謝楷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說下去，回身去拿了件厚外套出來。
打量了眼蔣曉芸，看著她身上的呢大衣，隨口說道：“這樣穿騎車回去會不會冷？上次那件衣服雖然樣子沒你這個好看，但肯定比你這個暖和，拿一件去穿唄。”
蔣曉芸有些意外，轉念一想，抿著笑說道：“員工價嗎？”
啊，員工價八折，難不成還白送啊？
這句話在謝楷鋒腦海裡過了一遍，視線觸及到蔣曉芸那副似笑非笑的狡黠模樣時，被強行嚥了回去，說：“你說你，才來沒幾天，倒是和柳妍那幾個混得一樣，懟我可起勁兒了。”
“被我猜中了？”
“猜中個屁！”謝楷鋒惱了，說：“要看中了，隨便拿件去穿唄，又不是什麼大事兒。柳妍他們幾個，可不會在這方面和我客氣。”
蔣曉芸跟著笑了笑，卻也沒直接答應下來。
兩人插科打諢這會兒，已經把工作室簡單地檢查了遍，關好燈走了出去。
過道上漆黑一片，謝楷鋒用力地跺了下腳，樓道燈才緩緩亮起。
對面就是陳展博和謝楷鋒的住處，大門緊閉，也看不到一絲光亮從裡面漏出來。
注意到蔣曉芸的視線，謝楷鋒還以為她是想叫陳展博，便主動說道：“陳展博今天下午就出去了，還沒回來呢，不然倒是可以叫上他一起。”
蔣曉芸知道他誤會了，也不糾正，就著話題笑了笑，說：“我就說，他怎麼會這麼早就睡了。”
她只是想到了前一天的湯穎，在樓下站了那麼久，但說不定陳展博可能都不在屋子裡。
陳展博和湯穎，都和她認識了挺長的時間，但是對於兩人的關係，蔣曉芸始終還是覺得雲裡霧裡的。
愛的樣子，實在是太讓人難懂了。
“要是能早睡就好了，”謝楷鋒嘖了一聲，按下電梯鍵的時候，嘆了口氣，說：“天天晚上都比我這個要上夜班的人晚睡，還得喝酒了才能睡著。不對，前兩天倒是難得地沒喝酒說要早睡，不過好像也沒睡著吧。”
估計是請湯穎來拍照的前一晚上。
“你不是兩人的朋友？”謝楷鋒好奇地問了句，說：“他們都沒來煩你，讓你跟著勸勸，或者兩邊說說之類的？搬過來這才多長時間，我都能熟記他們相遇相識相知的一萬字故事了。”
“沒，他們以前吵架都很少會來找我說。”
“為什麼？”
“我理解不了，”蔣曉芸笑了笑，說：“戀愛中的情侶，吵架總是喜歡反反覆覆，兩邊都是我朋友，怎麼說也不好，太複雜了。漸漸地，他們也不愛來找我說這些了。”
除開這些理由之外，後面幾年的蔣曉芸工作也更加忙碌了不少，比起因為生活而帶來的雞毛蒜皮，她還是更喜歡計較工作中帶來的得失。
“戀愛中的人嘛，不管做什麼都是正常的。”
蔣曉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今天的謝楷鋒比起之前任何時候來說都要放鬆，讓人完全想不到的是，以為最沒有耐心的人，竟然還有這麼“善解人意”的一面。
“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謝楷鋒注意到蔣曉芸的眼神，眉毛揚起，有些不服：“怎麼？覺得我挺八卦？”
“不是。”蔣曉芸搖搖頭，想了想，說：“就是覺得，這麼……善解人意，實在是和你人設不符。”
“這就是偏見，柳妍那幾個小崽子就經常這麼挖苦我，少和傻子玩兒。”
謝楷鋒今天的狀態是真的很輕鬆，蔣曉芸站在她坐後方的位置，看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乍一眼看起來，有些冷硬，臉上寫滿了“生人勿進”幾個大字。
但經過今天的相處，又覺得他人比想象中的要不錯很多。
而且，顯然已經把自己劃到了和柳妍他們一樣的“自己人”行列，會說一些有的沒的的家常，開一些知道彼此不會生氣的無聊玩笑。
這樣想著，蔣曉芸的心情頓時就有些沉重了起來。
她本來想趁著難得的兩個人獨處時間，和對方聊一下辭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