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藺殷會提前做好後手。

老太太不動聲色觀察了他們那麼久,早就有了更加縝密又誅心的計劃。

每一步,都逮著兩人心口最脆弱的地方捅。

老太太最後還是沒跪下去。

鍾寄綿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長輩在自己面前跪下,慌忙衝上前,將人扶住了。

僵持的幾秒內。

她的眼眶已經紅透了,眼淚搖搖欲墜,卻倔強的咬著牙不讓掉出。

“……我答應的話,他會被送到醫院嗎?”

藺老太太微微闔眼,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成功了。

“會。救護車和醫護人員已經在旁邊等著了。”

鍾寄綿驀地苦笑一聲。

“奶奶,沒人能比得過你。”

無論是智慧謀算,還是心狠。

藺殷是她的親孫子,卻能忍心讓人將他打到渾身是血。

鍾寄綿是她養了幾年的小姑娘,卻毫不吝嗇手中淬毒的匕首。

藺老太太直起身,又恢復成了往日裡慈祥和藹的樣子。

鬆垮蒼老的眼皮抖了抖,像是很快劃過了一點兒沉痛。

一閃而逝。

-

藺殷受了重擊,又被壓著在冰冷的祠堂地上跪了一天一夜,身體本就是強弩之末,連精神都岌岌可危。

隱約聽到了柺杖觸地的聲音。

藺殷勉力撐起頭,眼眶中血絲瀰漫,已經沒有扯動唇角的力氣了。

“奶奶。”他聲音很啞,拼盡全力,嗓音也低不可聞,“我不會動搖的。”

藺殷就是在賭。

他知道,但凡他產生一點兒的動搖,老太太就能抓住弱點。

他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

“管家,帶醫生來。”藺老太太垂眼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喊了門外的管家。

立刻就有穿著制服的醫生護士魚貫而入,合力將藺殷抬到了擔架上。

門外,藺崢和藺泱都站著,看到藺殷接近昏迷的樣子,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藺泱捂著眼睛小聲抽泣。

又有些欣慰,“崢哥,奶奶是不是能同意了?”

藺崢卻沒說話。

他目送著救護車離去,又看了眼靜靜站在祠堂中、視線緊盯著桌上供奉牌位的老太太。

藺家出身的,又有哪個真的是毫無心機呢。

藺崢表現出的性子爽利憨厚,卻不失細膩。

他聽著救護車的鳴笛遠去,很慢地搖了搖頭。

“希望吧。”

可看老太太平靜的模樣,半點兒不像是被打動的。

藺殷的意識一直在強撐著,直到藺禮過來了一趟,坐在床邊,眼神微閃,低聲道,“綿綿被送出去了,你好好養傷。”

他太過疲倦,沒察覺出藺禮神色中的不對。

聽到這句保證,才徹底鬆了口氣,放任自己意識沉下。

他住的是單人病房。

空氣中瀰漫著很淡的消毒水氣味。

隱約間察覺到,身邊有醫生護士進進出出,給他換藥注射。

冰涼液體打入靜脈。

藺殷的意識愈發迷糊。

他身上穿著醫院的病號服,臉色蒼白,只眉梢還不自覺微微蹙著。

在墜入意識深海前,藺殷只覺得,好像有一道很熟悉的氣息輕輕貼近。

溫熱拂過他蹙起的眉梢。

聲音輕得像是一陣風。

“藺殷。”

“……”

……綿綿。

-

藺殷的身體素質很好,加上管家帶著人必定手下留情,傷痕多是在四肢,基本都是皮外傷。

恢復起來很快。

藺殷靠在病床床頭,在看到門被推開時,懶洋洋抬眼。

“我手機呢?”

藺泱的臉色卻有些奇怪。

她猶猶豫豫地看了眼藺殷,在床邊椅子上坐下,小手壓在自己的挎包上。

“你、你要手機幹什麼?”

藺殷蹙眉,“還能幹什麼?”

他輕輕勾唇,眼眸中浮動著溫柔,“當然是聯絡我老婆。”

藺泱臉上的表情愈發古怪了。

她試探性的問道,“……非要聯絡嗎?”

“……”

藺殷收了笑意,坐直身體。

失血過多,他臉色還帶著蒼白,沒了鏡片遮掩,那雙漆黑狹長眼眸中,銳意逼人。

“什麼意思?”藺殷思緒轉得很快,沉聲問道,“奶奶又對綿綿下手了?”

可他爸來過幾次,分明每次都信誓旦旦的保證,鍾寄綿已經被他送出去了。

藺泱撓了撓臉,有些崩潰般叫了一聲。

從包中拿出藺殷的手機,直接丟給他。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啊!”

“表哥,奶奶不是說,只要你放棄藺家家主的位置、自願不接受藺家的任何資源,就對你和綿綿姐姐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藺殷沉著臉,已經快速解鎖了手機。

畢竟惹到了老太太,藺殷雖然一口答應,還但是不打算太過張揚,打算先讓鍾寄綿離開京都避避風頭,他也跟著過去陪她。

藺泱知道他的計劃。

前兩天還眼睛亮亮的說他們厲害。

怎麼今天就……

“……我這幾天一直在聯絡綿綿姐姐,但是、但是她說……不打算回來了,也不打算和你有什麼牽扯了……”

藺泱低著腦袋,小聲道,“她說你已經不是藺家家主繼承人了……”

有些話,不用說完,已經足夠表明態度。

藺殷坐在床上,冷眼看著訊息框前的紅色感嘆號。

“不可能。”迎著藺泱小心翼翼的視線,他終於抬起了頭,語調無比肯定,“你以為演電視劇呢,綿綿絕不是這樣的人。”

說著,指尖在螢幕上快速滑動,藺殷找到了老太太的電話,頓了頓,還是跳過,先給藺禮打了個電話。

“爸,奶奶是不是找過綿綿?”

藺禮沉默了幾秒,若無其事道,“我知道的情況裡沒有。”

“綿綿從泱泱那兒知道你出事,在那個演奏團主事人的幫助下一起回了京都一趟,不過我沒讓她回家,直接派人把她帶走了。”

“至於你奶奶有沒有給她打過電話,我就不知道了。”

藺殷皺眉,短促嗯了一聲,就結束通話電話。

藺禮將手機從耳邊拿了下來,對身旁的妻子苦笑道,“你看看,我可真是兩面不討好,最開始被小殷這小子磨得騙我媽,現在又被壓著騙他。”

妻子神色也不太好看。

畢竟藺殷受了不輕的傷,都是老太太示意的,她能高興就怪了。

忍不住埋怨道,“你說媽到底為什麼不同意?這都什麼年代了,也太迂腐古板了些。”

“小殷說的確實沒錯,他們哪兒算什麼兄妹,連見面都少之又少,就算在一起又怎麼樣。綿綿這丫頭,乖乖巧巧的,我看著也喜歡。”

有賴於藺殷不動聲色的努力,藺禮夫妻倆對鍾寄綿的印象都很好。

藺禮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嘆了口氣。

“也不能完全怪咱媽……其實,我也是意外才知道,當年,咱媽結婚之後才發現,老爺子和家裡的養妹有那麼點不能說的情愫。”

對上妻子震驚視線,藺禮搖頭嘆息。

“她在外給藺家打拼,結果老爺子偷偷花錢給那個養妹買房子,媽那會兒知道了差點兒氣瘋,都打算離婚了,偏偏查出來有了我,老爺子又跪下求她,保證再也不會……那個年代,連咱媽自家人都在勸她,她還是心軟了。”

“但是性子卻開始偏激了些。”

“從知道藺殷那小子和綿綿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憂心忡忡,老爺子去世後,咱媽看著心態平和了很多,卻沒想到,對於這件事,她還是如鯁在喉。”

以至於。

沒有一點兒的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