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西亞二階段器官重組計劃表已經排好了,從A198的四肢開始,再到內臟,諸如心肺肝臟和脾胃,依次向上,到舌頭、臉部、耳朵、眼球,最後決定更換重組的器官是大腦。
從四肢到大腦,其間的時間跨度,需要十年。因為專案組研究覺得大腦的發育在那個時候才能呈現出最好的狀態。
更換完大腦之後,就可以執行第三階段的死亡測試,屆時,A198會以最好的身體狀態在瀕死狀態下重構自已,並達到某種無法打破的恆定狀態,成為完全形態的永生生命體。
林致拿到計劃表之後,單是看著上面的內容,就只覺得荒唐又驚悚,這些人,彷彿要在她面前,把她珍視的寶貝閨女活活解剖,再重新縫合。
她在大學當教授期間沒有結婚,也沒有組建自已的家庭,在穹頂這段時間和S198的相處中,她已經將S198視如已出。
得知實驗安排的S198並沒有任何反抗的情緒,她總是對林致展現出自信滿滿的狀態,好像重構這件事是依靠她的自我意識發生一樣,只要她覺得行,就能行,這種狀態確實能夠寬慰林致的心。
但在實驗室,四肢被整齊地分別切掉的時候,她還是會央求陳厲,在重構結束之前,不要讓林致看到自已的傷口和殘肢。
事實上,在做整隻左手的切除手術之後,S198在麻醉清醒的狀態下,看著自已的手由骨骼、肌肉、神經網、血管、面板重構的過程,再晃眼看到一邊放置的自已先前被切掉的左手,她的胃就因為視覺衝擊而擰在了一起,恐懼和疼痛讓她止不住嘔吐。
在那之後她強烈要求陳厲,別再讓她看到被換下來的器官。
只是在經歷了這些之後,她總會整理好自已的心情,對林致和朋友們露出一如既往的笑臉。於是到四肢全部重構完畢時,她幾乎已經適應了這個過程。
S198沒有很多時間用哭鬧反抗周圍的成年人,她把注意力轉移到呆在圖書館的時間、在S134實驗室的時間裡。她在圖書館尋找露西喜歡的繪本和小黑喜歡的動植物圖鑑,一個系列看完了,她就央求周悅從外面補充一些新的繪本和書籍。每天在眾實驗體的放風時間,和兩個玩伴一起看書玩耍,是她最享受的時光。
但是壓抑的,對疼痛的恐懼,無處傾訴的難過,還是需要一個釋放的地方。
S198不能對A091和A120說出每天在實驗室經歷的重構過程,但是對專案合作另一方的A134卻可以,因為她自身的狀態也關係到每天為A134提供的血液質量,因此每一天,她都必須對趙雲先描述當天實驗的過程。
有幾次,她總是在回憶實驗的過程中,忍不住顫抖抽噎起來。
A134對S198而言,是唯一可以傾訴的同齡人。
兩個人總是在抽血結束,提取藥物的間隙,用白板交流著當天發生的事,很多次,S198在白板上寫下“很痛,很害怕”之類的字眼時,A134都懸浮在玻璃缸上方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每一次,S198都會重新把自已寫的話看一遍,然後突然把它們擦掉,換成其他積極一些的話語展示給A134看。
為了掩飾自已的不安,S198還曾經把重構後的左手展示給A134看。
她故作輕鬆地說:“你看!我新換的左手,活動輕鬆自如,手腕上的編號都不見了呢!”
但是第二天,新的編號印記就又被研究組重新打在了她的手腕上。
這讓她非常沮喪。
A134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怎麼樣能讓自已最好的朋友心裡好受一些,只好當作沒有看到,儘可能和她說一些有趣的事:
【今天趙先生,被地上的電纜絆倒了,試管都摔碎了】
【我今天看了寵物的紀錄片,貓咪的毛摸起來不知道是什麼手感,你能告訴我嗎?】
……
西元2072年2月。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半年,穹頂也進入了冬季。
A134的身體狀況,在S198血液提取物的作用下,已經恢復了正常6歲孩子的水平,但由於身體還在成長,消耗的能量依舊需要補充,因此他仍舊每天都浸泡在營養液裡,睡眠的時間長度也恢復了正常。
清醒的時間變多了,S198開始將圖書館的的書籍帶過來和A134一起分享。他們隔著玻璃缸,挑選彼此都喜歡的同一本書籍,S198就背靠在玻璃缸上,將書展開放在腿上,A134就隔著玻璃,兩個人一起看。
看完了,A134就敲一下玻璃,S198就翻到下一頁,要是沒有看完,就敲兩下,翻回上一頁。
除了身體漸漸恢復,A134的情感好像也變得豐富起來,喜悅、難過、生氣的情緒表達變得更加易懂了。
A134某次因為S198來的時間有些晚,賭氣地背過身不去看S198舉起的白板,S198就舉著白板繞到另一側去,舉到他眼前,上面寫著:
“投降吧,你已經被我包圍了!現在放棄掙扎下來看書,還來得及!”
A134被她逗笑的時候,氣泡會從氧氣面罩裡冒出來,這讓S198總是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情緒變化。
兩個小孩子,雖然隔著厚厚的玻璃,但是相處得非常融洽。
入冬之後的某一天,S198一如既往,和A134分享著每天在穹頂的日常生活,她總是和他提起A091和A120的事,雖然沒見過這兩個孩子,但是聽到這麼多關於他們的事,A134還是很在意。
他用白板認真的寫下:
【我能見一見A091和A120嗎?】
S198驚喜得狂點頭,奮筆疾書:“能啊!當然能!”
她無數次想過他們四個人在一起玩耍的情景,雖然A134還不能從玻璃缸裡出來,但是沒關係,她可以把另外兩個人帶到他面前。
那一天,她回到居所之後,把前因後果講給了林致聽,希望林致能幫忙徵詢徐慕和梅朵的同意。
林致有些為難地給她打預防針:“姐姐當然會幫忙傳達的,但是……也有可能會被拒絕,畢竟你和A134的互幫互助內容是保密的。”
“如果不聊每天參加的實驗內容,是不是就可以呢?”
“這個……”
“林致姐姐,求你了,幫幫我嘛。”S198撒著嬌,她知道林致最扛不住這一招了。
果然,林致經不起她的軟磨硬泡,最終還是對另外兩名導師說明了情況,意外的是,徐慕對此非常積極,馬上向上級請示,梅朵也在猶豫之後,答應了。
最終,穹頂的上層允許在警衛陪同的情況下,讓A091和A120和A134見面。
當兩個小孩站在藍色的柱形玻璃缸前時,震驚的說不出話。
A091仰著頭看著水中懸浮的男孩,拽了拽S198的袖子,問道:“小S,這個就是你一直和我們說的那位很聰明的朋友嗎?”
“嗯,這是A134!”她迫不及待介紹自已的朋友們互相認識。
A120皺著眉頭,一言不發,其實大家都沒注意到一件事,S198在最近半年,和A134走得很近,也總是在公共休息區,對兩小隻講自已的這位新朋友。
A120總覺得,S198和A134更加要好,甚至超過了自已和S198的那種要好。明明他是S198在穹頂的第一位朋友。
這讓他有些嫉妒,所以他用一種不太友善的眼神瞪著這個金髮的男孩。
缸中懸浮的A134觀察著面前陌生的兩個孩子,也感受到了A120的目光,他起初有些困惑地看著他,但隨後他注意到了A120看著S198的眼神,好像明白了什麼。
一種害怕S198被搶走的心情湧上心頭。
於是他也在缸中,用漂亮的藍色眼睛瞪了回去。
兩個小男孩就這麼隔著玻璃開始較勁起來。但究其原因,大概連他們自已也說不明白,只是覺得不能輸給眼前的這個人,不然會失去什麼。
讓A120不開心的不止這一點,他的導師徐慕,在他來之前,千叮嚀萬囑咐地讓他多和A134接觸,他感覺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哪裡奇怪。
好在,他們都不想破壞S198的心情,於是拘謹地互相打了招呼,S198用白板寫下互相介紹的話語,幾個孩子還是很快打成了一片。
A134隔著玻璃,看著三個人嬉笑打鬧的樣子,一種強烈的羨慕充斥著他的內心。
某一天,自已是否也能和他們站在一起,觸碰到對方,聽到對方的聲音呢?
三個孩子,每週都有兩三天的時間,會聚集在A134的實驗室,他們甚至會用林致從外面帶給S198的休閒類桌遊道具一起玩遊戲。
在扔骰子決定跳格子步數的時候,A134總是讓S198幫他投,所以遊戲還是能夠正常進行下去。
實驗室角落裡的白板也從一塊,增加到了三塊,玩遊戲的中途,A120會突然一臉壞笑地在板子上寫下“你輸定了,等著哭鼻子吧!”之類的話,然後舉到A134面前晃悠。
A134也不甘示弱地在板子上寫:
【那不一定,等會要是你輸了,就是你哭鼻子了】
這樣開心的時光持續到了第二年的開春。
2月3日的清晨,徐慕一如往常地,按下了A120房間的密碼鎖,開始了一天的例行檢查,他和往常一樣,戴著清秀的邊框眼鏡,衣服穿得一絲不苟,但是在一如既往溫和的神態中,藏著一絲其他的情緒。
A120正睡眼惺忪地站在他面前,上衣的扣子卻扣錯了位置,他揉了揉眼睛,打著哈欠向徐慕問早。
徐慕無奈地嘆了口氣,蹲下身,為他重新扣扣子,輕聲道:“120,你不能總是把自已的衣服穿錯啊,會被S198笑話的。”
A120低頭看了看,才反應過來自已又把衣服釦子扣錯了一位,但是他不甚在意:“沒關係,老師你每次都會幫我重新扣好的。”
徐慕聞言,手指微微一滯,但又接著微笑著幫他扣好了所有釦子,往男孩的頭上揉了一把。
他已經向吳近舟遞交了辭呈,將A120送到實驗室,他就會離開穹頂。
今天,是最後一次為A120整理衣服了,但是眼前的孩子,對此還一無所知。
辭職的理由,徐慕寫的是:因為事業發展規劃衝突,無法再繼續擔任A120的導師。
穹頂實驗體們和導師的關係,就像是一種虛假的親子關係,導師們無微不至地一對一照料每一個實驗體,實驗體兒童們全身心信任和依賴每一位導師,所以總會服從地接受各種難以忍受的實驗專案。
導師,對實驗體既是一種支撐也是一種束縛。
但是徐慕已經完成了在穹頂的所有任務,是時候該離開了。
在離開之前,他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準備好之後,他一如往常地,帶著A120前往指定的實驗室,在途中,每一天,都會遇到S198,今天也一樣。
S198也和往常一樣,對著兩個人打招呼。
徐慕主動叫住了她,從隨身帶的資料夾裡取出了一本圖鑑,是前段時間A120請S198在圖書館借的那一本。
“不好意思了S198,我這邊把A120送到實驗室之後,有一些報告要寫,能麻煩你把書還給圖書管理員嗎?”徐慕微笑著,將書遞給了她。
“當然了徐叔叔,我今天就去還。”
“還書之前,記得檢查一下有沒有缺頁,不然管理員小姐該生氣了。”
徐慕不動聲色地囑咐了一句。
S198點了點頭,將書抱在了懷裡。
告別了S198之後,徐慕將A120領進了實驗室,看著男孩走進那扇玻璃門之後,他原地站立了幾分鐘,隨即轉身離開,消失在了實驗大樓。
A120發現徐慕的不告而別,是在結束當天的實驗測試時候,站在實驗室門口的,是一位他從未見過的男性導師,胸口上的牌子寫的卻是“A120實驗體督察員”。
這位導師自我介紹,說自已是A120的新導師,來接替辭職的徐慕導師。
A120起初沒反應過來,然後突然,他腦袋嗡地一下,飛快地向徐慕的房間方向奔去,將這個陌生人扔在了原地。
男孩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發現房間的門是敞開的,裡面除了白色的傢俱,徐慕的私人物品都不見了。整個房間已經沒有了生活氣息,曾經住在這裡的人早就已經離開了。
他感到胸口發悶,喉嚨裡是奔跑後冒出的血腥味,覺得眼前天旋地轉,他馬上扭頭,朝著S198的居所奔去。
當林致聽到急促的拍門聲,開啟門時,發現眼前滿臉通紅,喘不上氣的A120時,有些驚訝,同樣驚訝的,還有正坐在餐桌邊吃午餐的S198。
還沒等兩個人詢問,A120喘著氣問道:“徐老師……你們有徐老師的聯絡方式嗎?”
A198跳下餐桌,關切地問他:“發生什麼了小黑?你先別急,慢慢說。”
“徐老師不見了,他沒來接我回去,我……他們和我說,他辭職了。”A120說著說著,眼淚已經控制不住湧了出來,像是個被丟下的孩子,雙肩顫抖著。
S198還是第一看到A120哭成這個樣子,她慌張地輕拍他的後背,抬起臉問林致:“小林姐姐,你能聯絡到他嗎?”
林致搖了搖頭,穹頂內部的工作人員有自已專用的通訊器,在職期間能夠互相聯絡,但是一旦離職,通訊器是需要上交的,沒有人知道彼此的私人號碼。
她首先想到的是確定情況,說道:“等等,我先聯絡一下上面確定一下情況。”
她打了好幾通電話,打給導師分配的管理員,也打給了A120的新導師,新導師正著急的到處尋找A120,但是眼下,這孩子恐怕根本不願意跟他回去。
於是她提議,今天先讓A120在這裡留宿一晚,由她來照看兩個孩子,獲得准許後,她結束通話了電話。
A120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完全反應過來,林致瞭解到,徐慕遞交辭呈已經是兩個多月前,中間一直都有持續在交接工作,只是唯獨沒有和A120說明。
眼下林致也不知道要怎麼和A120說明徐慕離開的理由。
她只能悄悄叮囑S198,要好好安慰和陪在A120身邊。
A120哭了很久,哭累了,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他蜷縮在角落裡,皺著眉頭,眼睛和鼻尖紅紅的,像一隻小黑貓。
S198躡手躡腳地走到林致旁邊,悄聲對她說:“林致姐姐,晚上,我能帶A120出去玩嗎?”
“嗯?你想帶他去哪裡?”
“那個玻璃頂的植物園。”
S198想了很多大概能讓A120開心一些的方法,他喜歡看動物植物的書,也曾經和S198說,想去穹頂那個植物溫室玩耍,最重要的是,S198曾經聽顧勉小哥說過,植物園的生態環境很好,維持著熱帶的溫度溼度,他們值夜班的時候,曾經在那裡見過螢火蟲。
她不太確定現在能為好朋友做些什麼,但是稍微濫用一下自由活動的特權,應該沒關係的。
到了晚上,天完全暗下來之後,S198輕輕晃了晃熟睡的A120。
“小黑,醒醒。”
男孩眼睛有些浮腫,他坐起身,有些恍惚,看了看周圍,才想起今天發生的事。
2月的天氣還有些涼,她給小黑披上一條毯子,自已也裹了一條,拉著他的手走出了房門,門外,是接到林致聯絡,等待的顧勉。
顧勉已經被預設為S198的固定陪同警衛,對此他也毫無怨言。倒不如說陪同的工作是最自由最輕鬆的。
“小勉哥哥,能麻煩你陪我們去植物園嗎?”S198裹緊身上的毯子,即使是她,也是第一次在夜晚請求警衛陪同,她有些擔心耽誤顧勉的休息時間。
“沒問題。”顧勉答應的很爽快,開啟手電筒,走在前面為兩個孩子帶路。
A120一言不發,任由S198牽著自已往前走,片刻後,他邊走邊看著周圍的情景,月光在的玻璃落地門走廊看起來冰冰冷冷的,各個地方站崗的警衛人員身上的標識在反光,除此之外空無一人。
他從沒見過夜晚的穹頂,這讓他瞬間有一種來到另一個世界的恍惚感。
他這才注意到那隻被S198拉著的手,手心傳來溫暖的觸感,讓他本來空落落的心裡稍微安心了一些。
“我們去植物園幹什麼?”A120聲音有些沙啞。
“你還記得那本昆蟲圖鑑嗎?”S198問道,“上面說過的,夏季會有一種夜裡會發光的蟲子叫螢火蟲,據說植物園有哦,我們去看看吧?”
她看著A120的眼中流露出了期待,稍稍在心中鬆了一口氣。
一行人來到植物園的門口,顧勉和門口值班的警衛說明了情況,值班警衛用通訊器向上請示之後,就開啟了大門。整個過程非常順利。
A120抬起頭,好奇地打量這個從未見過的建築,它坐落在穹頂實驗大樓的外側,是由玻璃頂支撐的聯棟建築,透過門看向裡面,整個空間讓人彷彿置身於一個熱帶仙境中。
月光透過透明的玻璃頂灑下,照亮了一片鬱鬱蔥蔥的熱帶植物世界。各種珍貴而不常見的熱帶植物琳琅滿目,它們以奇異的形態和鮮豔的色彩生長。
高大的棕櫚樹聳立在園中,它們的葉子像巨大的扇子,隨著微風輕輕擺動。
植物園的中間中還有一片寧靜的水池,周圍環繞著翠綠的蕨類植物和藤蔓。水池中清澈的水映照著天空和植物的倒影,空氣中瀰漫著溼潤的氣息和植物的清香。
顧勉帶著兩個孩子往前走,放慢了腳步,讓他們能夠好好欣賞四周的景色,他邊走邊叮囑:“植物園區有很多有毒的植物,請不要隨意觸碰它們。”
他把兩個孩子引導到上一次執勤的時候看到螢火蟲的地方,那是在水池邊的一把長椅附近,周圍是一大片低矮的灌木。
他示意兩個孩子在長椅坐下,說道:“坐著等一會兒就能看到,我就在附近不會走太遠。”
說完他便走到附近開始巡視,但仍將兩個孩子留在視野範圍之內。
S198飛快地坐在椅子上,拍了拍旁邊的空位,A120與她肩並肩坐在一起。
A120還沉浸在新鮮的感受中,暫時忘記了難過,他感嘆道:“S198,雖然早就知道你和我們不同,可以自由地在這裡玩耍,但是我真的沒想到你能進到這麼棒的地方。”
“我的自由活動權利,都是林致姐姐幫我爭取到的,在穹頂外面和在這裡都能自由活動,我可感激她了。”
S198深知自已現在能夠如此任性妄為,都是因為維爾特和林致的保護,那兩個人都頂著巨大的壓力為她擔保,正因為如此,她在穹頂的行動,都努力遵守規定,友好地對待每一個人。
已經獲得了很多很多的關照,不能再給大家添麻煩了。
“S198,你說,我是個麻煩又讓人討厭的孩子嗎?”A120盯著平靜的水池問道。
“不是啊,我看得出來徐慕老師也非常喜歡你的。”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他要辭職走掉呢?”
A120既想知道他離開的原因,又害怕知道他離開的原因。
“這個啊……”S198思考了一陣,還是決定告訴他,“林致姐姐說,徐慕老師離開是為了自已未來更好的發展,他一定有自已想做的事吧。”
A120沉默了。
S198繼續說道:“說實話我也想過,如果林致姐姐某一天和我說,她要離開這裡了,我也會很難過的。”
“林致姐姐對我來說,就像是第二個媽媽,我希望我的家人們都開心,如果林致姐姐覺得在外面生活更好更開心的話,我即使自已很難過,也會為她高興的,我想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已喜歡的生活的權利。”
“可是留下的人怎麼辦?他們有什麼錯?”
“如果小黑你想做的事,是和徐慕老師繼續生活在一起,可以把這個想法當做自已想做的事 。”
S198理所當然地對A120說,“我說的不只是我,我是說小黑你,還有露西。”
穹頂內部培養實驗體的初衷,是為了給A國提供軍事力量,許多專案內的實驗體成年之後,經過評估,將會被送出穹頂,在A國成為人體兵器或者任其他職位。
換句話說,他們在成年後,還有獲得自由的機會。
“徐慕老師可以去做自已想做的事,你也可以。”S198認真的說著。
夜晚的植物園內除了蟋蟀的鳴叫沒有其他的聲音,微弱的月光灑在灌木間和水池的上面,A120的心臟狂跳聲在自已的鼓膜轟轟作響,此時,點點綠光在黑暗中閃爍起來,宛如璀璨的星星墜落人間。
一同墜入A120心裡的,還有剛才S198說的這些話語,一字一句重重地敲打著他的神經,他因為徐慕的不告而別產生的悲傷和失落,只在須臾就被希望和期許取代。
螢火蟲的光芒忽明忽暗,它們的飛舞軌跡交織在一起,S198對著他笑,輕輕用手掌托起飛的很低的螢火蟲,A120意識到,面前的S198,確實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她總是能夠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毫不猶豫地付出行動,彷彿從不會感到迷茫無助。
想要表達親近和感謝,會直接表現出來;想要和誰交好,就大方展現自已的誠意;想要讓朋友開心,就會絞盡腦汁想盡一切辦法;想要和朋友一起看螢火蟲,於是就一起來看了。
所以她好像總是能夠得到一切她想要的東西。
和S198在一起的每一個時刻,彷彿一切都會期待都會成為現實,從未落空。
就連她剛才對自已說過的話語,好像也能夠在未來某天成為理所當然的現實,A120隱隱約約覺得,未來的自已說不定真的能夠再次見到徐慕。
兩個孩子忘卻了所有的難過和不安,在這個靜謐的夜晚,他們盡情地欣賞螢火蟲的熒光,討論著今後,在穹頂之外,自已想做的所有事情。
“雖然徐慕老師離開這裡了,但是我、林致姐姐還有A091、A134,大家今後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的。”S198說道,“任何時候,A120對我們來說,都是重要的同伴,所以難過的時候一定要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總會解決的。”
這些話,被A120在之後的日子裡記了很久很久。
深夜,顧勉將兩個孩子各自送回了居所,A120向S198保證,從明天開始,會努力適應新的導師,主動和他問好,在今後和他搞好關係。
S198回到居所之後,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林致小姐已經在隔壁房間睡熟了,她輕輕拉開書桌的椅子,從抽屜中,將徐慕今天交給她的圖鑑書放在桌面上,小心地翻開一頁頁檢查。
這是一本關於熱帶植物的圖鑑書,早上徐慕臨別前的那句囑咐,不知怎麼的讓S198非常在意。
當她翻到第三頁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瞬,書的註解和文字部分,有的用鉛筆,淡淡地打了圓圈,在左上角寫了數字1.2.3......,她隨意翻了幾頁,發現相同的記號在每隔幾頁的地方都會出現。
她找來空白的紙和筆,將圈出的詞語和文字依次按照編號順序寫在紙上,隨著語句的逐漸連貫、組合,她的眼睛微微睜大,紙上呈現的內容是:
弗西斯聯邦共和國,臥底調查員徐慕,向A國,穹頂實驗體S198發出邀請,未來,如有需要,我國將為你們提供逃亡援助,通訊段號1467-875-901,接應座標99.15,22.17……
S198打了一個激靈,隨後從椅子上彈起來,用橡皮把書上所有的鉛筆痕跡全部擦掉。
又用漆黑的油墨彩筆把剛才寫下的文字部分塗蓋,將數字部分撕下來疊好,其餘部分撕的粉碎,和她平時塗塗畫畫的廢紙扔在一堆,混在一起。
做完這些之後,她腦子一片混亂地整理思緒:不能讓A120知道徐慕的身份,否則他和徐慕都會有危險,更不能讓穹頂的人發現徐慕留下的資訊,因為後果有多嚴重完全無法預計。
如果徐慕擔任A120導師的目的本就不純,那麼他是否從一開始,就是在裝作在乎和關心A120?這種事情她該如何去和A120說呢。
最後最令她困惑的問題是,為什麼要邀請她去弗西斯聯邦共和國,為什麼要提供庇護?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趙雲先在圖書館用針筒試圖扎自已的情景,雖然不知道對方的打算,但是毫無疑問,天下沒有不求回報的買賣,就像趙雲先需要自已的血,弗西斯聯邦共和國,恐怕也想在她身上尋求某種東西。
這種提防心理,也是以前在住院期間,在進入穹頂之前,維爾特教她的:
當你發現對方總在給你顯而易見的好處,卻遲遲未向你提任何要求的時候,一定要慎重行事,接受任何東西都要付出代價,任何人的好,說不定都會在未來某天要求你等價償還。
“如果按照老師你的說法,現在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可信了。”
“還是有人可信的。”
“那老師你說說,除了爸爸媽媽,誰會對我無條件的好,還不會期望我的回報?”
維爾特只是篤定的,毫不猶豫地,將手指指向了他自已。
“老師你難道不會希望我回報你嗎?你明明為我做了這麼多事。”
“我想要的回報已經實現了。”
維爾特沒有過多解釋,那時也只是溫柔地對她笑著說出這句話,卻讓那時的S198發自內心的相信,他說的是事實。
想到這些,S198迅速平靜下來,她將紙條藏進衣服口袋,這些資訊未來某一天,可能會為自已提供幫助,留下紙質媒介還是太危險了。
她決定今後每一天重溫這些資訊,要把這些數字全部記在腦中,就像刻在腦子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