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看著武漢卿辦公室漆黑大門上掛著的那幅鍾馗下山圖,猶豫不決。

雖說武處長在公眾面前表現得非常硬氣,堅定地站在自已這邊,很是霸氣地罩著自已,但自已剛來就惹出這麼一檔子事,估計少不了一頓嚴厲的責罵和相應的懲罰。

但他話裡也說得很清楚了,他手底下的人犯了錯,還輪不到保衛處的人教訓,這其中蘊含的深意不言而喻。

表面看來是護犢子,但犢子光護著也不行,實際上是武漢卿要把犢子帶回家自已收拾。

大致上就跟“我的孩子再調皮搗蛋別人也不能隨便打罵,要打也是自已打”差不多。

周默也知道自已確實衝動了、犯了錯,但他對此沒有感到半點後悔,如果時間倒流給他重新選擇的機會,他仍舊會毫不猶豫地暴打陸程。

因此,即便要面臨再嚴苛的責罵與懲處,他也認了。

一個真正的男人,不會逃避責任。

但周默到底還是個有情緒有感情的人,心裡終究還是有點發怵,不知道自已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何等可怕的風暴。

是把自已吊在廣場上日曬雨淋?放油鍋裡大火烹煮?或者是表演當眾生吞刀子?

周默是越想越怕,一顆懸著的心七上八下,緊張感比當初趕赴高考考場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別愣著了,進來吧。”

聽到武漢卿的催促,周默深吸一口氣,咬了咬牙,故作鎮定地推門而入。

這裡是跟昨天來的時候一樣,幽暗無光,壓抑得彷彿是關押監獄勞改犯的小黑屋。

武漢卿也還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面圖案自動變化的屏風後面,背影蕭然,完全看不出喜怒。

“坐。”

“好的。”

屏風前的那個蒲團還在,周默小心翼翼地盤腿坐下,心中惴惴不安。

暴風雨前的等待總是令人煎熬,武漢卿也沒急著跟他發火,就那麼安靜的坐在那裡,似乎在想著些什麼。

良久,就在周默感覺頭腦目眩汗流浹背胸腔幾乎要爆炸時,武漢卿終於開口了,他淡淡地說道:“你體內的那抹功德之力很強,但你不太會用。”

猝不及防之下,周默的大腦差點就宕機了,只弱弱地回了聲“嗯”。

武漢卿也絲毫不考慮能否領會他話語裡的意思,自顧自地說著。

“昨天你淨化的那顆冤孽石,評級原本是丁等,但按其最後的表現來看,應該有丙等甚至非常接近乙等的水準了。”

周默愈發迷糊了,完全跟不上武漢卿跳脫的思路,他到底想表達什麼?

“進入夢境之後,你有沒有感覺自已好像變了一個人,變得更加的冷漠、更加的易怒和兇殘,難以控制自已的情緒?”

“是的。”周默微微頷首道,乾脆不想那麼多了,武處長說什麼就是什麼。

“這很正常,在你以為是自已在改變夢境的時候,夢境也在潛移默化的影響你。”

“嗯。”周默機械地答道。

“你得格外小心。

“作為‘惡屠’,我們每天的工作就是見證就是各種各樣的‘惡’,剷除為非作歹卻逍遙法外的‘惡’。

“我們是懲惡者,但與‘惡’相處久了,我們自已也會不知不覺墮落成更黑更深的‘惡’。

“如果你不能保持內心的‘善’,‘惡’就會伺機紮根你的血肉,一點點侵蝕你的靈魂。

“你知道這樣的結果是什麼嗎?”

“死?”周默試探著問道。

“不,如果僅僅是死的話,那倒輕鬆得多。”武漢卿搖了搖頭,語氣陡然加重了幾分,“你將會變成想死也死不掉的東西,失去神智,渾渾噩噩,被囚禁在地獄深處,受盡世間最殘忍的酷刑,永生永世都無法解脫。”

“唔……”周默嚥了口唾沫,“那要怎麼做才能保持內心的‘善’?”

“這個問題,我給不了你答案。”武漢卿沉默半晌道,“每個人都有專屬自已的答案,只能叩問自已的心。”

“心?”周默摸了摸自已的胸口,他的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他又如何能叩問自已的心。

“不是肉體上的,而是精神意義上的,藏在你靈魂深處的那顆,熠熠生輝、天真無垢的本心。”武漢卿悠悠說道,“當你找到你的本心,找到那個獨一無二的答案,你的心臟也會再度跳動起來。”

周默本想要發問,他有很多疑惑想要得到解答,但武漢卿卻對他擺了擺手:“不要問我,自已去尋找。”

“好的。”

“閒話講完了,”武漢卿輕敲著桌面道,“該說正事了。”

周默心裡咯噔一聲,該來的,終究躲不過。

“說吧,你為什麼要揍陸程?”武漢卿冷不丁地發問。

“因為……他侮辱我的父母。”周默小聲說道。

“他怎麼侮辱你的父母?”

“他說我有爹生沒娘養,還罵我……是龜孫。”

“這樣啊。”武漢卿捧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小口。

見狀,周默心中凜然,估計他馬上就要重重地一摔杯子,然後指著自已的鼻子破口大罵,說自已內心敏感自尊心過剩性格衝動之類的話。

然而武漢卿卻十分自然地放下了杯子,笑呵呵地說道:“幹得漂亮。”

啊!?

周默傻眼了。

幹得漂亮,是在誇自已打陸程這事幹得好嗎?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武漢卿跟陸千重有仇,或者他兒子曾經被陸程欺負過?

不對不對不對,周默很快便否認了這個荒謬的猜測,原因肯定不會這麼簡單!

難道說,這一切都是武漢卿提前安排好的,就是為了籠絡人心,讓更多的人踴躍報名加入懲惡處?

周默越想越篤信這個可能,感情自已是被當槍使了啊!

“你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武漢卿發覺周默眼神不對,微微蹙眉道。

周默連忙乾咳兩聲:“沒什麼、沒什麼……”

“百善孝為善。”武漢卿正色道,“子女維護父母名譽,理所當然,天經地義,這說明你是一個有情有義、愛憎分明的人!此乃大善!”

這是在褒獎自已嗎?周默懷疑自已聽錯了,低著頭不敢說話。

“想要做好‘惡屠’的工作,不輕易迷失在罪惡的夢魘中,尤為關鍵的一點是守住自已的底線。”

停頓片刻,武漢卿接著說道:“因為陸程觸碰了你的底線,所以你揍了他,說明你對自已的底線有著非常的堅守,證明你有成為一名優秀‘惡屠’的潛質。”

武漢卿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欣慰地拍著周默的肩膀道:“我很期待你以後的表現,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好好工作,以後我的位子就是你的。”

“嗯……好、好的。”

周默有點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