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小時候後,飛機顛簸著穿過雲層開始往下降,地面越來越清晰。此時再也看不到連綿的群山,平坦的地面散佈著大片大片的房子,周邊是四四方方、或明或暗的田地,還可以看到一條條高速路和鐵路從田間穿過。飛機越來越低,房子也越來越密,最終連成一大片,大到無法從舷窗一眼看盡。縱橫交錯的馬路讓這片房子顯得格外整齊,像是一塊巨大的網球拍拍在地面上印出來的一樣。這時客艙廣播傳來飛機即將降落的聲音,這段歷時三個小時二十分鐘,跨越了大半個中國大地的航程即將結束,北京就在腳下,子祥的心跳的越來越厲害了。
飛機平穩落地,子祥一家緊跟著人流往出口走去,按照通知書附帶的入學手冊,子祥找到了去往學校的機場大巴。大巴沿著機場高速一路向前,匯入北四環,那林立的高樓看不到邊,筆直的馬路上車水馬龍,一切都看著那麼井然有序。正當一家三口好奇的觀望窗外的時候,右前方變得一片開闊,還在建設中的鳥巢體育場和水立方突然出現眼前,子祥之前經常在CCTV5體育新聞裡關注奧運場館建設進度,沒想到剛到北京就能與它不期而遇,這意外的驚喜讓他難掩興奮,不禁脫口跟父母二人叫道,“快看,鳥巢。”
大巴又繼續行駛了十多分鐘才到學校附近停下,子祥一家人拖著行李一邊走一邊問著路人,走了十分鐘才進了學校的大門。歷經一天一夜的奔波,輾轉四千多公里,從偏僻閉塞的小縣城到首都北京,空間上的巨大跨越,環境的巨大改變,讓子祥仍然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這裡就是他努力十多年才考上的大學,實現他人生理想的最後一站,踏進校園的那一刻,他的心一下子安定下來,並且產生了一種錯覺,這裡彷彿是他的第二個家。
校園的路都是東-西,南-北走向,橫縱交錯把校園分割的井井有條,路兩邊種著很多高大的楊樹,現在葉子都還是綠油油的,在微風的吹拂下發出沙沙的聲響。此時,校園裡已經有很多學生,三三兩兩有說有笑的在路上走著,宿舍樓下學生進進出出,樓上的陽臺探出幾個腦袋張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宿舍區前面是一片小花園,綠樹成蔭,草坪上幾隻肥大的喜鵲跳來跳去,零星散佈的長凳上,有人坐著靜靜的看書,還有幾對男女在談天說地。
子祥一家人沿著校園中路漫無目的的逛著,來到教學區門口的崗亭時,孔德明走上前去給門衛遞上一根菸,詢問哪裡有住處。
“招待所都住滿了,校南門外有賓館,去那裡看看。”門衛答道。
一家人按門衛指的方向,從學校南門出了校園,立馬就看到居民樓上很多賓館的招牌。他們隨便找了一家住下,200一晚,這裡樓道狹窄,都是改造過的小隔間,沒有采光,非常壓抑,這裡已經住著很多送孩子來學校報到的家庭。對子祥一家來說,比這艱苦的條件見得多了,出門在外來到這陌生的都市,有個落腳的地方就已經很不錯,所以他們對這兒的條件並不是特別在意。
離正式報到還有兩天時間,他們特意提前來幾天,為的就是想在這北京城裡好好轉轉,活到現在,他們一家人都還沒有出門旅遊過。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就打車來到天安門,對孔德明這一輩人來說,天安門在他們的心中有著特殊的意義,他們的生命與偉大領袖毛主席在時間上有短暫的交集,這裡成了他老人家的象徵符號,因此在孔德明一輩人的心中是神聖的。子祥舉著相機不停的拍著,從城樓側面一直拍到正面,他給孔德明和劉玉竹拍,又讓孔德明給自已拍,之後鼓足勇氣請了一個遊人在城樓前拍了一張全家福。
接著他們順著人潮進了故宮,沿著中軸線,穿過一道又一道大殿。一百多年前,朝廷文武百官、精兵強將就是沿著這條中軸線進宮上朝,給大清皇上磕頭請安,稟奏國事。子祥不解的是,為何宮殿這般輝宏,卻讓列強打得七零八落,割地賠款,喪權辱國,民不聊生。此時,他看著這宮殿有多氣派,就覺得當年的大清就有多醜惡。
一家人出了故宮,穿過地下通道進到天門廣場,這端五星紅旗高高飄揚,那端英雄紀念碑莊嚴矗立,兩側人民大會堂和國家博物館氣勢磅礴,最南端毛主席紀念館萬古長存。從大清滅亡到新中國成立,從封建專制到人民當家做主,從落後捱打到引領世界風騷,天安門廣場見證了新中國的歷史跨越,中國人民英勇鬥爭、艱苦奮鬥、改革創新、勤勞奮進的偉大精神也正如廣場上英雄紀念碑一般傲然矗立。站在廣場中央,子祥心情豪邁,他一個鄉下長大的孩子憑著自已的努力來到這裡,在無數革命先烈英魂的見證下踏上這片莊嚴神聖的土地,他感到驕傲和自豪,天道酬勤,他孔子祥做到了。
下午一家人走馬觀花的遊覽了一圈圓明園、頤和園,又到清華和北大的門口轉了轉,拍了幾張照片就回到賓館休息。
第三天,一家人經過打聽,坐上去長城的公交車,經過一個小時的車程,就來到長城腳下。
登上關口,整個長城的樣子即可盡收眼底,城牆從關口發出,隨著山脊走勢蜿蜒而去,一直延伸到遠處最高峰。都說長城是中華大地上的一條巨龍,現在親眼目睹,子祥也真覺幾分相似,那蜿蜒的身段如龍身,城牆上的垛口如龍脊,青磚如龍鱗。一家人踏著青磚石板,沿著城牆而上,過了幾座烽火臺,就開始有點氣喘吁吁。
“長城是什麼時候建的?”孔德明問子祥。
“嗯……秦始皇時候吧,你們不是愛聽那首歌嘛,孟姜女哭長城。”子祥漫不經心的答道,他的歷史知識都是死記硬背來的,考完試就忘得差不多了,在他印象中只有秦始皇修過長城。
“都有幾千年了吧?”
“到現在的話,兩千多年。”
“那個時候就能在這山咔咔裡頭建這麼長的城牆,真是了不得!”
“人家建了幾十年才建完,要不然怎麼會死那麼多人,孟姜女也就不會哭嘍。”
“當皇帝就是好啊,想做什麼做什麼,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孔德明眯著眼睛看著遠方,嘆了一口氣。
“有什麼好的,你只見他享福,又不知道他要管多少國事。”劉玉竹插話道。
“你就是喜歡唱反調,皇帝不好的話,怎麼還會有那麼多人打來打去的爭著要當,現在上班,一個個的還不是爭著想當領導。”孔德明倒不是想當領導,只是對劉玉竹的叨叨也產生了抗拒。
“你就知道當官享清福,好的怎麼不多學學。”
“懶得跟你爭,走,回去吧,再往上走也一個樣。”
“啊?才來幾分鐘就回去,你真是火鍋涮肉,兩三下,多一下都不行。”劉玉竹抱怨道。
“還有什麼可以看的,都是一樣的牆,來過就得了。”說著,孔德明掉頭就往山下走。
“你就是一個掃興。”劉玉竹走在最後滿腹怨氣,她本來不打算來,結果來了又不讓她好好逛逛,怎能不讓她生氣。
下到關口處,劉玉竹拍了一張紀念照,花了20塊錢,結果被孔德明數落起來,說浪費錢,她更不高興了。
報到當天,圖書館門前支起各個院系的帳篷,學長學姐熱情的迎接著來自五湖四海的學弟學妹。辦完入學手續,把宿舍床鋪鋪好,又到學校超市採買完生活用品,子祥一家人就在校園裡閒逛打發時間。
晚飯,一家人來到賓館樓下的川菜館,孔德明打算最後給兒子安排一頓好的。
“明天早上你媽和我就回去嘍,後面就靠你一個人了,有沒有問題?”才來幾天,孔德明就已經受夠了這大都市的生活,吃的不習慣,哪都人擠人,趕車費時費力,地方太大跑起來是真的累,馬上就能回家,他心裡有幾分得意。
“沒有,你們放心吧。”子祥低著頭只顧夾菜吃飯,就要跟父母分別,他心裡難免有些不捨。
“這邊天氣跟我們那邊不一樣,你一定要注意身體,不要捨不得花錢,該吃該買就不要省,知道嗎?”這個時候劉玉竹總免不了再叮囑幾句。
“哎喲,我知道,我都快二十的人了。”子祥不耐煩起來。
“出門在外,一定要跟同學搞好關係,主動幫助別人,人家才會幫你。”劉玉竹繼續叨叨。
“反正我們明天一走,什麼都靠你自已了,家裡的事你不用操心,把書讀好就行。”孔德明接話道。
“好,好,我一定遵從二老旨意。”
子祥歷來不需要父母太操心,也不希望他們操心,他覺得自已已經是一個成年人,除了經濟上還不能獨立之外,接下來的路怎麼走,他要比父母更清楚,而且也只能靠他自已。
開學第一天早上,各院系新生就在輔導員帶領下開始為期半個月的晨訓,目的是幫新生從漫長而慵懶的假期中拉出來,提一提精氣神。訓練中,子祥突然瞥見父母提著行李站在教學區圍欄外張望,他不敢跟輔導員報告去跟父母道別,只是心裡乾著急。孔德明夫婦望了幾分鐘,就轉身離開,那一秒子祥感覺突然跌落深淵,被無盡的虛空緊緊包裹著喘不過氣來,他覺得自已就像魯濱遜一樣,孤苦伶仃,遺落荒島。他強忍著不讓眼淚滴出來,緊咬著嘴唇,深呼吸著,一直熬到輔導員解散的哨聲。
子祥低垂著頭,隨著人流朝食堂走去,不經意間抬頭看見父母就在宿舍樓下站著,他們沒走,一直在等著跟他道別。那一刻他差點哭出來,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激動,他調整了一下情緒趕緊走過去,假裝得若無其事。
“剛才我看你們不是走了嗎?”
“時間還早,我們想跟你道個別。”劉玉竹說道。
“昨天不都說過了嘛,你們打個電話就可以。”子祥還在硬撐。
“那我們就走了,你趕快吃早點去吧。”
“你們到家了給我打電話。”
“好,你去吧。”
子祥轉身混入人流之中,孔德明夫婦也有幾分不捨,慢慢朝校門口走去。分別總是讓人難過,尤其對留下的那個人似乎有些不公平,離開的人總有一個目的地在等待著他們,但對留下的人就只有無盡的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