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業廳實習完畢，緊接著子祥同另外三名新員工被公司派車送到了100公里外的鄰縣分公司，他們要在這裡完成最後半個月的市場營銷實習。
縣公司的總經理親自接待了他們，簡單的問候之後，就由市場部負責帶隊的李姐幫他們幾人安頓好住處。
第二天一早，李姐帶著他們來到一家合作代理商的店裡，進行4G手機、寬頻和號卡的銷售實戰。當前正是4G網路大幹特幹的時候，鄉下都已經基本完成全覆蓋，爭搶4G使用者和寬頻使用者成了目前三大運營商市場營銷的重中之重。
李姐和老闆拿來了一個喇叭，還有一張寫滿廣告詞的A4紙，說道“來，你們幾個，照著念。”
幾人接過一看，驚訝的都叫了出來，他們一邊笑，一邊後往後退，顯然不能接受這樣丟臉的銷售方式。
李姐一看幾人扭扭捏捏，大聲呵斥，“有什麼害羞的，這是銷售人員必學的第一關，想吃這碗飯就得把你們臉面先丟一邊去！”話畢，李姐抬起喇叭就做起了示範，“浩宇通訊夏日大放送，買4G手機享8折優惠，再送300元話費，名額有限，先到先得。”
“就這麼說，知道了吧。”李姐隨即把喇叭遞了過來。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無人伸手，尤其兩個女生劉雯和鄭雨晴笑著躲到一邊，說道，“你們男的先來。”
“你最大，你先來。”郭凱順勢又把這個艱鉅的任務推到了子祥頭上。
子祥比這幾個90後大了四五歲，再一次吃了年齡大的虧，但他又想作為老人發揮一點表率作用也是應該的，於是接過喇叭，照著紙條扭捏的唸了起來，“中國XX4G，速度快，覆蓋廣，用XX4G，包你滿意。”
話音剛落，子祥身後幾人笑得東倒西歪。
子祥喊完，郭凱無奈的接過喇叭開始喊，最後兩個女生也極不情願的喊了一遍，他們的喊聲都有氣無力，就像奄奄一息的病人一樣。
“聲音大點，有氣勢一點，家裡死人了嗎？”李姐叫道。
幾人“噗嗤”一笑，之後稍稍提高了聲調，加快了節奏，輪著喊了幾遍後開始逐漸放開，聲音從低沉到洪亮，從念得結結巴巴到一氣呵成，到最後發展成為一種純粹發洩不滿的吼叫。
不過，吼也沒有用，這期間並沒見有多少客人進店，反倒把環保局的招來了，有人投訴擾民。一輛皮卡車開到店門口停下，環保局的工作人員坐在車子裡，也拿著一個大喇叭隔著綠化帶朝著他們幾個吼道，“別叫了，別叫了，大白天叫什麼叫，影響別人不知道嗎，趕緊收起來，誰再叫下次全部沒收。”
幾個新人被嚇得愣住，李姐對此已經司空見慣，一臉不屑的吩咐道，“收。”隨後，所有人退回到店內，只能坐等著顧客上門，最終這一天下來就賣出去三臺手機。
次日，李姐從辦公室的儲藏間裡拿來幾塊牌子，類似那種禮儀小姐舉著的代表隊標識牌，上面寫著各種宣傳標語，4G和寬頻，套餐資費、優惠活動之類。
“一人拿一塊，走，上街。”李姐說得雲淡風輕，但對大家來說，這是五雷轟頂。
“啊？”劉雯嫌棄的叫道。
“我說，你們每個人抬一塊牌子，跟我上街宣傳去，聽明白了嗎？”李姐瞪向劉雯，放慢了語速，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她口中蹦出來。
幾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尤其劉雯，家境還算不錯，從小養尊處優，現在要讓她抬著牌子去遊街，那簡直是要了她的命。子祥雖說在農村裡長大，但從小到大也沒幹過這麼現眼是事，加上他戴著高材生的帽子，這下他也有點接受不了了。
“我說你們走不走，這麼一點就受不了，你們還來公司幹嘛，以後比這丟臉的事多了去了。趕緊啊，我在樓下等你們。”李姐催促完就自顧自的下了樓。
幾人猶豫不決，誰都不肯彎下去撿牌子，劉雯眼睛裡轉起了淚花，鄭雨晴在一旁安慰著她。
面對這種尷尬的局面，子祥的責任心和聽話再一次把他推了出來，他率先撿了一塊牌子，說道，“走吧，再熬幾天就完了。”說完，他也下了樓。
郭凱面露苦笑，說了一聲“操”，彎下身子像買菜一樣挑挑揀揀，最後找了一塊他認為最“體面”的牌子。
“快點吧，又丟不死人。”郭凱催促道。
“滾。”劉雯罵了一句，轉過身擦起了眼淚。
樓下，李姐等了幾分鐘，四個人終於到齊，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一萬個不情願，就像一群要被推上拍賣場的奴隸。
“走吧，排成一列，牌子舉高點。”李姐說道。
“你朝前。”
“你高，你朝前。”
“祥哥最高，你排第一。”
幾人又把子祥推了到最前面，依次是郭凱、鄭雨晴、劉雯。
於是，四人排成一列縱隊，李姐跟在一旁壓陣，宣傳小分隊就這樣扭扭捏捏的出了公司大門。
走到街上，子祥瞬間感覺到整條街的目光就像箭一樣的從四面八方射了過來，有的坐在店門口翹著二郎腿斜眼看著，嘴角也斜朝一邊。有幾個正在閒聊的老闆娘，一看見隊伍就擠眉弄眼的示意其他人，說道，“哎，快看，換人了。”還有幾個小屁孩，對著隊伍指指點點，嘴裡發出肆無忌憚的笑聲。
子祥走在最前，臉上覺得火辣辣的，他儘量避開行人的目光，想要表現得若無其事，但內心的羞怯又讓他難以管理住臉上的表情。其他三個人躲在子祥身後，牌子越抬越低，悄悄的就把臉給擋了起來。
“舉高點，高過頭。”李姐發現了幾人偷懶，立刻呵斥。
幾個人時不時的相互看看，無奈的搖搖頭，臉上擠出一絲苦笑，劉雯則在最後一路喪著個臉，誰也不想搭理。
隊伍從街頭走到巷尾，菜市場、建材城、汽車站、居民區，哪裡人多就往哪裡鑽，就像這4G網路訊號一樣，他們的足跡也要覆蓋到小城的每一個角落。一趟走下來就是兩個多小時，四個人兩隻胳膊都痠疼得厲害，到最後就乾脆把牌子扛在了肩上。
晚上劉雯給家裡打了電話，她哭得很傷心，其餘三人則在房間裡吐槽起來。
“唉，老子真後悔當時沒去另外一家公司，就想著離家近一點，結果在這丟人現眼，我他媽一定是吃錯藥了。”郭凱躺在床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祥哥，你也吃錯藥了吧，好好的首都不待著，跑來這舉牌子，哈哈哈。”
“笑你妹啊，老子要有去處還會來這嗎？這屁大的城市有幾個可選擇的地方。”子祥躺在床上，雙手墊到腦後。
“考公務員啊，沒聽過‘宇宙的盡頭是公務員’這句話嗎？”鄭雨晴說道。
“公務員有什麼好的，一個個虛頭巴腦的不幹正事，勾心鬥角搞小團伙，你們沒見貪官汙吏那麼多嗎？你們小時候老師沒教你們要吃苦耐勞，艱苦奮鬥，做社會主義接班人，為偉大的中華民族復興而奮鬥嗎？”子祥坐直起來，假裝一本正經的訓斥著這幾個小年輕，一邊說，一邊露著壞笑。
“切，你好意思嗎？”鄭雨晴一臉不屑，“我明年一定要考公務員，考不上也不幹了，三千塊錢的工資，丟不起這人。”
現在子祥開始有點明白了營業廳那位大姐當時跟他說的話，原來這央企華麗的外衣下，是基層員工的沒臉沒皮的幹出來的，但他沒想到的是，後面的沒臉沒皮的事兒還遠多著呢。
接下來幾天，李姐帶著子祥一行人還有那幾塊牌子到處下鄉趕集，因為集市是鄉下人員最集中的時候，是做營銷的最佳時機。下鄉的路近點的七八公里，遠的七八十公里，山路十八彎，轉的車裡人天旋地轉，加上天氣又熱，路上四個人吐了好幾次。
每到一處集市，幾人就麻利的支起攤子，擺上幾部4G手機，立起展架，見人就發宣傳單。他們還得每過半小時就抬起牌子排成一隊，遊街一遍。鄉下的集市都是沿路擺攤設點，狹窄的道路擠滿了人，摩肩接踵讓不開身。他們幾個不得不把牌子高高的舉到半空，而自已則被淹沒在這熱鬧的集市。
幾天下來，幾人已經沒了脾氣，也漸漸習慣了這沒皮沒臉的活，反倒開始苦中作樂，相互調侃起來。
“鄭雨晴，牌子舉的越來越好看了啊，屁股再扭起來一點就更好看了，以後你就是公司的形象代言，公司的牌子就歸你舉了。”郭凱剛說完，幾個人“噗嗤”一笑。
“滾，老孃以後就是舉炸藥包也不舉牌子。”鄭雨晴白了一眼。
幾個人一聽更樂了。
最後一項內容，掃村。這是基層營銷最重要的一項工作之一，無論在城裡還是鄉下，這都是運營商拓展業務、提升市場份額的一個既重要又有些笨的辦法，在KPI的考核壓力下，坐等使用者上門是不行的，所以必須主動出擊，頻繁出擊，這樣才可能抓住每一個潛在使用者。
這天，公司的麵包車拉著他們來到一個村口，隨即就掉頭離開。李姐安排了分工，兩人一組，兩個小隊從中路進村，分別向左右兩邊“掃蕩”，要求每家必進，不留遺漏。
子祥和鄭雨晴一組，手上還提著一包宣傳單和幾臺4G手機樣機，任務就是推銷4G手機和寬頻，同時收集問題。
現在是下午三點，正是農戶下地幹活的時候，多數人家關著門，誰也不好意思上前敲門。看到開著門的，兩人先是在門外探著腦袋朝裡面望一望，然後相互使了眼色，才鼓足勇氣走進院子。
“有人在家嗎？”子祥叫道。
男女主人聞聲從屋內走出，一看他倆穿的公司文化衫就知道了來意。
“大哥，你好，我們是xx公司的，想問一下你們有沒有用著4G手機，還有寬頻？”子祥感覺自已的說話聲都有點發抖。
“之前你們已經來過了呀，手機用著了，寬頻用不上。”男主人語氣有些不耐煩，就好像要飯的又進了門一樣。
“哦，用著了啊，那好，打擾了啊。”
兩人灰溜溜的出了院子，子祥一臉尷尬，鄭雨晴則臉紅到了耳根，兩人一對視，“噗嗤”又笑了出來。
他倆又往前走，進了另一家院子。
女主人倒是熱情，又端凳子又倒水的，讓他倆覺得很是不好意思。隨後，女主人拿來了手機，說道，“哎，我這手機怎麼回事，有時候打電話怎麼也打不出去，過一會兒又好了，你們幫我看看。”說著就把手機遞了過來。
子祥接過手機，那螢幕已經有幾道裂紋，機身上有很明顯的摔痕，手機卡頓的厲害，反應延遲估計得有個四五秒。子祥假裝著點了點手機，查了查設定，又給自已撥了電話，沒一會兒，電話就通了。
“能打得通啊，打得通說明不是訊號的問題，喏，你看訊號是滿格的，估計是手機太老了，硬體出問題了，需要修一下，不行就只有換新手機了。”子祥開始忽悠起來，鄭雨晴在一旁一本正經的聽著，她也不知道子祥說的是真是假。
女主人一聽要換手機就警惕起來，“這手機才買了一年，就是跟你們公司買的，900多呢，這咋就壞了呢，太不經用了吧。”
見對方有甩鍋自已的意思，子祥一機靈，藉口說道，“我看你手機摔過好幾次吧，估計是摔出問題了，磚頭摔地上也會碎啊。哈哈。”
“唉，下地幹活容易掉，你看螢幕都摔碎了嘛！”女主人臉上露出憨厚的笑。
“這樣吧，你看這是我們公司最新的4G手機活動，便宜的貴的都有，而且還送話費。”子祥遞上一張傳單，便仔細的給她介紹了起來。
一陣營銷後，女主人還是沒買的意思，畢竟在農村誰都不富裕，能用就不換，勤儉才能過長日子。
子祥站起身準備結束這場沒有結果的營銷，然後記下了女主人的電話，並也把李姐的電話留給了對方，說道“需要換的時候打這個電話就行。”
兩人告辭，雖然沒有營銷成功，但至少是掌握了一個有換機需求的潛在客戶，也算是一種收穫。
一圈下來，啥也沒賣出去，只是登記了一些資訊。回到村口，另外一組早已在樹下等候，看來他們也是蜻蜓點水一般走個過場。
“有收穫嗎？”李姐一手叉腰，另一隻手扇著扇子。
“沒有，人家要麼用著了，要麼就不換，只登記了幾個有意向的。”子祥像洩了氣的皮球，懶懶的答道。
“對啊，農村裡只要不壞就不會換，能用就用，除非你送他。”鄭雨晴也嘟噥道。
“你們呢？”子祥問道。
郭凱和劉雯搖了搖頭，又是一臉苦笑。
之後他們就躲在樹下的陰涼裡，聊著天，等著公司的麵包車來接他們回去。
“李姐，你們平常都要這麼一家一家的跑嗎？”
“那也不是，只是衝指標的時候，指標完不成，那就只能想盡一切辦法，能發展一戶是一戶，蛐蛐螞蚱都是肉。”
“這樣搞人力戰術，啥時候能完成招標？”
“甭管啥戰術，能完得成指標就是好戰術，你們實習頂多算是玩，真正到上班的時候，比這苦多了。白天老百姓要幹活，太陽落山才在家裡，下鄉山高路遠，回來的時候，基本都是半夜。”李姐慢慢的扇著扇子，說得一副好像很驕傲的樣子。
烈日炎炎，村裡的訊號塔高高的矗立著，頂端掛著十多根4G天線，朝著四面八方輻射著訊號，這一個基站就能覆蓋方圓500到1000米的距離。剛進公司時，子祥就記得公司培訓時說過，4G訊號的速度可以達到100M，是3G的100倍，2G的10000倍。他感嘆這資訊科技的高速發展，可在這廣闊的田間地頭，青磚黑瓦的寨子，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何以能夠支撐得住運營商跨越式發展的指標要求。這不禁讓他聯想到自已春運坐火車時的感受，似乎廣大人民群眾的生活節奏還遠跟不上這4G和動車的速度，但又不得不被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推著往前走。而他自已也何嘗不是如此，畢業就面臨找工作的壓力，找到了工作又得馬上考慮買車買房，然後結婚生子，步步緊逼，永不停歇。一想到這，他心裡又一陣涼，不禁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十號這天，第一個月的工資發下來了，扣掉五險一金，到手2783塊錢。子祥看著簡訊中的那可憐巴巴的數字，不禁冷笑起來，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不過他也倒沒有心灰意冷，他自信這不是這央企的真實收入水平，到轉正也許就好了。其他三人都是本科，實習工資比子祥低了1000，扣掉五險一金之後到手只剩2200，氣得直罵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