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總，聽說你又拿下了傲陽鋼鐵廠，並且準備改製為以特種鋼正產為主？”一進辦公室，柳令節即問道。
“嗯，是的。因為我們傲陽既不產煤又不出鐵礦，所以我們準備改變一下生產經營思路。”李洪柱不卑不亢地答道，不知道柳令節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柳令節官派十足地坐到椅子上，仰起頭，“雖然傲陽油漆廠今年效益不錯，但也需要技術升級等巨大支出，再加上鋼鐵廠這邊，資金缺口比較大吧，有沒有什麼困難需要市裡幫助解決啊？”
一聽這話，李洪柱當即心裡罵道，我信你個鬼，你個糟老頭子壞得很。你會好心幫我？但表面不露聲色，“承蒙柳議長關心，目前傲陽實業資金方面確實比較緊張，我們也在竭盡全力想辦法克服，至於市裡，也是處處要錢，我們盡全力不給市裡不給柳議長添麻煩。”
“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氣啦。為傲陽的企業排憂解難，這是我分內之事嘛。”
柳令節帶著金絲眼鏡有模有樣地說道，不知道他底細的話，還真以為他是勤政愛民的父母官呢。而他接下來的話，則是讓李洪柱明白了其真實用心，“正如我剛才在會議上所指出的那樣，為了傲陽市的進一步建設發展，我們在醞釀從魔都甚至國外一些發達國家引入優質資本，你的傲陽實業可以說是我們傲陽市的明星企業，但畢竟成立時間短，基礎相對薄弱，自然也就在我們優先考慮範圍內。”
“謝謝柳議長關心，傲陽實業不會考慮引入其他資本的。”
看著他冠冕堂皇的樣子，李洪柱早在心裡問候了他祖宗十八代。就是這個時代，正是在柳令節這類王八蛋操弄下，數不清的國有資產、民族企業被他們霍霍了，數不清的工人因為他們而下崗，更有數不清的家庭被他們搞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何況正是柳令節為後臺，才讓白鳳鳴飛揚跋扈，才讓柳浩草菅人命。尤其是小楊還是被柳浩打死的。因此李洪柱已經是壓著脾氣在跟柳令節說話，表達完意思之後，沒有再多說的意思，點點頭，即向外走去。
“李洪柱，別忘了傲陽實業是在傲陽，需要服從傲陽市發展大局。”柳令節見李洪柱完全不接招，沉下臉來。
“歷史大勢會決定傲陽市發展大局的。”
李洪柱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既然你迫不及待地露出獠牙，那就儘管放馬過來吧！不是你咬斷我的脖子，就是我掰斷你的獠牙！
看著李洪柱背影，柳令節眼睛都快要噴出火來，拳頭捏得咯咯響，砰地砸在辦公桌上。
李洪柱，有王正恆護著你又怎樣，如今老子是傲陽一把手，老子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和宮希古約定的吃飯地點依然在上次那家土菜館。當李洪柱趕火車又換計程車到達的時候，也差不多是晚上飯點，宮希古已在包廂等候。
吳清涵仍舊陪在老師旁邊，宮希古年事已高，可容不得老師有任何閃失。不同於上次，今次吳清涵穿了一套淺綠色長裙，看起來更加清新脫俗。
除了宮希古、吳清涵二人，還有一位身著西服的四十歲左右中年人。
“犬子宮長樸，”宮希古見李洪柱進來，熱情向李洪柱介紹，“上次你在這裡談到的那番話，讓我很是震動，遂自作主張，將長樸叫來再向你詳細請教，你可不要怪我哦。”
“宮老，您這就是見外啦，我也不過是憑著感覺試著分析，能得到認可是我的榮幸啊，如果能夠產生一些實際效果，那再好不過，怎麼會怪您呢……”李洪柱笑著和宮長樸握手，又向吳清涵打招呼，然後坐下來。
“哎呀，爸，李總這都還沒喝口水呢，先吃飯吧。”宮長樸笑道，向李洪柱伸出手，“李總你好，我此前在工業部工作，今次調來南江省分管工業領域，還望多多指教。”
沒想到宮希古老先生這位考古領域的權威專家，兒子倒去學了工業。不過想來也正常，近代很多文史大學者子女都不見得也是走的文史研究路子，比如梁啟超先生九個子女，有從事建築學的，有從事經濟學的，有從事考古的，還有從事火箭研究的。
四人一邊用飯一邊閒談，終於聊到了宮希古和宮長樸最想從李洪柱這裡知道的。
“洪柱，父親向我轉述了上次你們在這裡吃飯時候你說的一些觀點，我聽了之後非常受啟發，所以想再向你請教一些問題。”宮長樸正色道，“目前，整個諸夏都在為加入世貿組織做各方面準備，快的話明年，慢的話2001年就會加入。關於加入世貿組織，尤其是對於工業領域，你有什麼看法？”
李洪柱不禁想到來省城之前和柳令節的交鋒，緩緩道，“其實概括起來一句話，即是雖然有各種預案，但我們整個諸夏還是太低估了外資的貪婪。”
“哦？”宮長樸眉毛一挑，“詳細說說。”
李洪柱放下筷子，“如我上次所言，西方為什麼接受諸夏加入世貿組織？是大發善心嗎？不是。他們樂於接受諸夏的蓬勃發展嗎？更不是。他們要的不過是諸夏變成他們牧場。”
“牧場，概括精準吶。”宮希古不禁插話道。
吳清涵則由於年輕，還想不明白，但她見李洪柱年齡也並不比自已大多少，而且給人的感覺也比較隨和，忍不住問，“李總，能否麻煩你解釋一下這個‘牧場’呢，我有些不明白。”
“就是讓我們諸夏人給他們當牛做馬，不僅給他們幹活耕田犁地，而且還要不斷擠奶、宰殺出肉。”不待李洪柱解釋，宮希古已經情不自禁地說道。
李洪柱贊同地點點頭，繼續緩緩道，“具體到工業領域，西方大致會有兩個做法，一是以更低價但很可能更優質的產品擠壓諸夏企業，二是以所謂合資的形式擠壓乃至吞併、搞死諸夏本土企業。”
說到這裡，李洪柱就想起曾經很多非常具有潛力的國產品牌，都在柳令節那種官員的操控下，盲目和外資合資經營，結果很快就被外資擠壓吞併。
一個著名案例就是四笑牙刷。據自已掌握的資訊，正是在1999年，四笑牙刷市場佔有率達到了驚人的50.6%，營收超過10億元！2001諸夏加入世貿組織後，為了所謂“包容開放”“學習西方先進經驗”，四笑牙刷與醜國日化巨頭低露潔合資成立了低露潔四笑有限公司，為了體現所謂誠意，四笑與低露潔簽訂了“十年不競爭協議”，即十年內不生產自已優勢產品，不僅如此，四笑還分享了自已供應鏈以及銷售鏈等關鍵資源。結果導致四笑牙刷市場佔有率從50.6%猛跌到不足5%，而低露潔則迅速佔領諸夏市場。
好在四笑牙刷始終咽不下這口氣，既然不能做牙刷，那就做蚊香、做衛生巾，總而言之，不能死掉，同時他們堅持不放棄對牙刷的持續研發投入，2010年，所謂十年不競爭協議到期，四笑牙刷終於回來了，推出新的牙刷品牌“可淨可潔”，重回王者地位，吐氣揚眉。
然而四笑牙刷只是極少數扛出頭的那一個，更多的民族品牌，在這場合資經營戲碼中被鳩佔鵲巢吃得乾乾淨淨。大子奶、諸夏牙膏、北孚電池、哈濱啤酒……
“我們總以為既然外資都投資了，他們肯定會容不得企業虧損、倒閉，然而事實是，他們合資的目的甚至不見得是為了逐漸吞併，而是為了將本地企業徹底搞死，將品牌收入囊中，以永久性地解決市場競爭問題。”
李洪柱一字一字道，腦海中不由想起柳令節那副嘴臉。
宮希古和宮長朴父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皺著眉頭，很久沒有說話。吳清涵被李洪柱說得憂心忡忡，“李總，那有辦法避免這個問題嗎？”
李洪柱緩緩搖頭，“現在整個諸夏舉國上下都處於一種對西方所謂先進的盲目崇拜中，地方經濟建設也以引入外資為榮，甚至當成主要成績指標，在這種形勢下，外資甚至都不需要招手，就會有大批的地方官員主動上門求著人家進來的。”
關於這個問題，最關鍵因素李洪柱當然不能對吳清涵明說，只能比較風光掠影地點到為止。但他知道他所說的深層次因素，宮希古和宮長樸應該是知道的。
“西方先進，我們學習不是應該的嗎，為什麼您說盲目呢？”吳清涵依然有些不解。
不過也正常，別說這個年代的年輕人了，就是二十多年後的很多年輕人，即便目睹西方的衰落也依然看不清楚呢。
“我們通常所說的西方先進，其實並非因，而是果。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西方先進並不是絕對地由於他們的所謂優秀導致的。
這個問題就涉及到歷史發展的一個偶然性問題。
其實歷史的發展，尤其是一個文明在科學技術方面的突破，往往是帶有一定偶然性的，只不過，偶然一旦發生之後，就成為了必然。
西方的先進，恰恰就是由偶然因素導致的必然。偶然的科技突破推動了工業革命，進而使他們走上了科技發展的快車道，對其他文明形成了代差。在這個基礎上，他們又透過殖民掠奪積累期豐厚原始資本，反過來進一步推動內部科學技術的進一步突破爆發。於是才有了我們看到的西方先進這個果。
一方面，我們諸夏不具備西方殖民掠奪這樣的原始基礎；另一方面，西方的很多所謂先進經驗都是在充足資本前提下形成的。所以，西方的所謂先進經驗，不見得適合我們諸夏。看不到這一點，只盯著人家多麼多麼先進就迫不及待地引入，自然就是盲目崇拜了。”
李洪柱耐心解釋道。其實，很多人總是站在上帝視角分析為什麼前人沒有敏銳地發明發現什麼云云，他們並不知道，很多所謂發明，發明者當初在發明這個東西的時候，也並沒有先意識到這個東西有多麼重要才去突破它的。很多科學技術、思想的產生，都是偶然，對後世的影響，更是遠遠超出了發明者的預料。
在李洪柱與宮希古等人侃侃而談的同時，傲陽的新潮KTV包廂內，柳浩正和柳銳開懷暢飲。
今天，對於他倆來說，絕對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
原本自已只是想看看熱鬧，沒想到卻機緣巧合地辦成了一件大事，讓自已在柳氏一族中長了臉。
至於柳浩更是喜不自禁，他這種偏方之外的偏方，能夠有機會逐漸接近赫赫柳氏，那是幾輩子燒高香才修來的福分。連父親柳令節今天都破天荒表揚他了。
“銳哥，我敬您一杯，以後我就是您的人，鞍前馬後，唯您是從！”柳浩諂媚地舉起杯子。
柳銳大大咧咧地點點頭，“陶家是什麼概念？那可是醜國的石化巨頭，在醜國無論政界還是商界都具有超強的影響力。這次如果真的撮合陶家進入傲陽，那麼以後柳家在醜國那邊辦事可就方便多了。說是大功一件，毫不為過！”
說完，難得親熱拍了拍柳浩肩膀，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柳浩已經樂得沒了邊。沒想到，自已一時的靈光一閃，竟然無意中立下了這樣的大功，而且還附送一個李洪柱，一舉兩得，簡直不要太爽。
那天被李洪柱威脅後，柳浩鬱悶地回到包廂，半真半假地對柳銳說李洪柱如何不把他放眼裡如何辱罵他云云，恨得柳銳直牙癢癢。水靈靈的一個妞兒沒玩著還沒完，還莫名其妙地被無視被罵，焉能不恨。
柳浩趁機說李洪柱名下有兩家廠，不妨想辦法弄過來送給柳銳，但柳銳卻說他什麼場面沒見過，哪裡會把這種小破廠放在眼裡。不過柳浩接下來的話卻讓柳銳敏銳發現了機遇。
柳浩告訴他，李洪柱那家鋼鐵廠正在轉型生產特種鋼，而傲陽新近發現了超大規模稀土礦，所以李洪柱鋼鐵廠肯定前景很好。
其實這個資訊柳浩自然不可能自已去了解，而是聽柳令節和白鳳鳴聊天說到的。按照柳令節意思，是不著急，一來等李洪柱把企業先做成功，二來則是等王正恆調走，屆時自已肯定地位也會更高，再想辦法將傲陽實業奪過來變成他們家的。因此，柳令節告誡白鳳鳴和柳浩先不要去招惹李洪柱，讓他多活幾天。
然而柳銳畢竟不是柳令節，更不是柳浩這種草包，眼睛一轉，馬上就給父親柳和打去了電話，父子一拍即合。
柳令節想都沒想即答應了下來，開玩笑，自已只要緊密地和柳家捆綁在一起，還愁沒官做沒錢花嗎？傲陽實業，算個屁。
於是就有了這個引入醜國陶家石化投資傲陽的計劃，也才有了柳令節找李洪柱談話的事情。
“那個叫楊曉梅的小賤貨還沒抓來嗎？”柳浩臉色一沉對旁邊一個男子問道，“銳哥還等著享用呢！”
“快了，人已經找到了，婁瓜他們正在去抓回來的路上。”男子一臉討好，正是新潮KTV老闆任大軍。
柳浩滿意地點點頭，惡狠狠道，“他媽的李洪柱！不僅打老子！還威脅老子！艹！老子要讓你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