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不想沉溺在兒女情長之中,尤其是那個讓自已心牽肚掛的人不在,做什麼事情好像都失去了意義。

哪怕是他一直在意的皇位,此刻也變得索然無味了起來。

“去把太子請過來。”

康熙揉著眉心,只是一個晚上沒有歇息,他就覺得精神疲憊到了極點。

這個身體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差。

梁九功甚至不敢發出疑問:哪裡還有太子?太子爺不是已經被您給廢了嗎?

他心想,或許是萬歲爺又想起元后的好了,這才對元后拼了命留下的唯一兒子有了幾分慈父心腸。

要不然,怎麼會突然要找皇后呢?

只是心情過於傷痛,所以才弄混了而已。

梁九功自以為猜到了點子上。

天家的事情他一個奴才是不敢多加妄言的。

他不敢耽擱,連忙親自去了上駟院衙門旁的房子裡,把太子爺給請過來。

“爺,您可讓奴才好找啊。”

梁九功急得滿頭大汗,嘴皮子都快起燎泡了。

到了這院子,怎麼找都看不見阿哥爺的身影,問了小太監也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點有用的東西!

那一瞬間,梁九功死了的心都有了!

雖說太子被廢了,但依舊是皇室的血脈。

沒看見萬歲爺日日輾轉難眠,就是因為這個兒子嗎?!

要是讓其他人把廢太子給……

梁九功只是一想,就忍不住渾身一哆嗦。

好在,他這最糟糕的打算並沒有成為現實。

在看見衣衫不整的廢太子,拿著一根竹竿,悠哉悠哉地釣著魚時,梁九功長出了一口氣。

“爺,”他陪著笑,帶著三分驚喜,恰到好處地展示著皇上的恩寵:“萬歲爺傳召您於乾清宮面聖呢!”

胤礽卻不為所動。

或者說,他甚至不惜以最壞的想法去揣測他的皇父。

“哦?怎麼?”說出來的話像是三九寒冬塞進嘴裡的冰凌子,“萬歲爺這是覺得之前的處罰不夠嚴,所以打算再添一把火嗎?”

眼含譏笑,眉目間往日的驕矜已然全都化作了陰鬱。

但是卻看著比之前一直緊繃著的時候,好上太多了。

梁九功怎麼敢接這樣的話茬兒,他只能當做沒聽見,一個勁兒地笑著勸說:“萬歲爺還等著您呢,您先跟奴才過去?”

也不說給點時間讓胤礽換件得體一點的衣服。

這就屬於梁九功的私心了。

萬歲爺看見自已最疼愛的兒子,現在過得一點都不好,還能不動一點惻隱之心?

唉,也算是賣個好吧。

畢竟萬歲爺已經心軟了,太子爺再說幾句軟和話,跟自已的皇阿瑪哭訴哭訴,說不定很快就能翻身了。

梁九功心裡九轉十八拐。

胤礽卻根本沒想那麼多。

如果不是為了毓慶宮的女眷和孩童,早在皇上廢太子的時候,他就敢頂著皇阿瑪的怒火,和他嗆聲!

有些話,一直憋在心裡,他早就想一吐為快了。

但是為了婦孺,胤礽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去乾清宮的路,這麼多年,他不知道走了多少回。

但是卻第一次有這樣的感受。

不再抱著期盼或者緊張的情緒,而是終於有機會停下來欣賞一下週圍的風景。

看,紅瓦房簷上,立著兩隻白鷳。

它們互相給彼此撓癢癢,偶爾繞頸纏綿。

自由又自在。

胤礽忽地笑出了聲。

他眼底沉著細碎的笑意,整個人身上的枷鎖好像去了一大半。

梁九功不明所以。

但是他也不敢開口詢問。

生怕這位爺突然口出什麼狂言。

這可是在乾清宮門前,周圍都是禁衛軍!

萬一說出了什麼不合時宜的話,再惹惱了萬歲爺可怎麼辦?

胤礽一撩袍子,跪在地上,口呼:“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態度謙卑且恭敬。

彷彿那些齷齪,從來不曾存在過。

康熙的心,卻像是被千萬根針扎般,泛著密密麻麻的疼。

“……保成,”他不敢大聲說話,語氣複雜又悲傷:“你我父子之間,竟生疏到如此地步了嗎?”

胤礽的頭深埋在胳膊下面,聽見這話,他身體一僵,有一瞬間的動容,卻很快就冷笑所代替。

不要再對你的皇父抱有什麼期待了!

他先是皇上,後才是父親。

“罪臣不敢,”胤礽的態度平淡,卻帶著難以掩飾的刺:“不知皇上叫罪臣過來,是有何吩咐?”

康熙閉了閉眼睛,強嚥下心中的悲痛。

他以為自已的聲音很平靜,實則卻帶著些許的顫音。

“保成,你可有想過,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康熙原本的打算,是先接觸一下保成,考察他的才能和品性,倘若沒什麼問題,就復立他的太子之位。

自已也好能虔誠的去做一件事——

是的,康熙現在信上佛了。

今生怕是無緣得見表妹了,那就以今生積累的功德,去換取來生的相遇。

可是,今天一見保成,康熙就知道,這個打算,恐怕是不成了。

“什麼?!”

胤礽以為自已早經歷過大起大落,無論面對什麼都能平靜以對了。

可是在聽見皇阿瑪的話之後,他沒忍住喊出了聲。

一方面覺得這是皇阿瑪徹底放棄自已了。

出海啊!

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所以這是屬於放逐嗎?

一方面又忍不住多想,或許,這只是一個父親,單純為他的孩子,費盡心思想出來的一條路。

“朕已經吩咐下去了,”康熙雷厲風行,根本不給胤礽拒絕的機會:“等大船打造好,你就出海吧。”

他快刀斬亂麻。

這個兒子安置好了,還有一大堆別的兒子排隊等著呢!

康熙第一次因為自已生了這麼多兒子而頭疼!

等到繼承人定下來,一切塵埃落定,已經是三年之後了。

這三年裡,康熙始終沒閒著。

他一邊培養新的繼承人——雍親王胤禛,一邊不惜耗費心血,去籌建各地的慈濟院。

每天還要花費上一個時辰去唸經。

如此重重壓力之下,他那本就不強健的身體,很快就支撐不住了。

又一次喝過沒什麼滋味的湯藥之後,康熙昏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之間,他好像聽見了表妹的聲音!

他努力睜開眼睛,滿腹心酸語。

最終只化作了一句:“雪兒,我好想你啊。”

佟若雪失笑:“都這麼大的人了,竟然還學弘昇似的撒嬌。”

康熙緊緊把人箍進懷裡,只有切切實實把人抱住,他才有表妹還在自已身邊的真實感。

那個夢——

姑且就稱它為一場夢吧,太可怕了!

只有表妹的親親抱抱才能安撫好他受傷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