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瘋子叫周尚,我以為,他是瞎蒙的。暗說人的死期要是真能預知的話,那世界豈不亂套了?知道自己將要死的人會陷入無盡的痛苦,而知道自己不會死的人則會陷入瘋狂的作死當中。

我認為造物主不會這麼無聊,搞出如此蛋疼的玩法去毀壞他親手打造的世界。可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周尚,居然又預言中了。

那是一個黃昏,夕陽很紅,比熟透了的爛柿子還紅,像血一樣。我坐在院子涼亭裡,邊吹著風,邊和一個光頭禿驢下著象棋。

聽院友說,這個光頭禿驢本是回頭寺一高僧。曉因果,通佛法,年紀輕輕造詣就已經十分了得。

不少社會精英骨幹或商政大佬都曾慕名而來,聽他講授佛法,求他指點迷津。不過,他所信仰的佛祖,卻似乎跟他開了個天大且操蛋的玩笑。

一次,禿驢像往常那樣去大雄寶殿添燈油,怎料當間一尊佛像的手臂突然咔嚓一聲斷裂掉落,碩大一個佛掌咚一下子不偏不倚,正好敲在他腦袋上將他敲暈了過去。

等再醒來,他便開始四處胡言亂語,說自己去了西天見了佛祖。並且得了佛祖的道,受了佛祖的法,現在只要集齊七顆龍珠就能召喚神龍,升登極樂世界永享幸福。

於是乎,他被送到了精神病院。

不得不說的是,禿驢除了說話不著邊際之外,棋術還是挺高超的。與我殺得有來有回不分伯仲,好幾次都以和棋收場。

這天黃昏也不例外,我將他一軍,他反手將我一軍,猶如兵不見血刃的戰場廝殺,甚是一盤好棋。卻突然的,就在那輸贏一線之間時,坐在柿子樹下的周尚走了過來,面無表情,甚至是極其冷血的對禿驢說:“你的死期到了。”

是夜,禿驢卒。

禿驢即便瘋了也仍舊信佛,他把一尊三十厘米來高的銅鑄如來佛像放在自己床頭,每日焚香跪拜,十分虔誠。可最後,他被這尊如來佛像敲碎了腦袋,像敲碎一個西瓜那般。

打從此起,我對周尚的好奇更深了。我開始變著法子的接近他,親近他,試圖瞭解他的過往,他的世界,尤其是他那未卜先知的本事。經過我的努力不懈,終於,在一瓶二鍋頭的誘惑下,一個瘋子,拜了另一個瘋子為師。

我開始跟著他學習玄學,一些毫無科學邏輯與論證,但卻妙不可言的東西。我不完全相信這些東西,卻也不完全不相信。

約莫半年多後,我小有所成,同時也發現了周尚的真實身份以及他的過往經歷。原來,周尚以前是一個打著算命先生名頭去行騙的騙子,而且是一個騙子團伙的頭目。

周尚自幼父母雙亡,為了活著,坑蒙拐騙偷,無所不用其極。後來陰差陽錯之下,拜了一個江湖騙子為師,自此開啟了他的行騙之旅。

這個騙子團伙是有組織的,自稱灰門。因為他們既不屬於黑道,也不屬於白道,而是行走在黑白邊緣的亡命徒。所以灰色,是他們身份的象徵色。

灰門常用的騙人手段,是利用人們的迷信心理,透過卜筮吉凶、測算命運等伎倆,實行騙財騙色。組織裡分工明確,是一個已成氣候的犯罪團伙。因人員分散,耳目眾多等緣故,一直以來活躍民間鄉田,很難一網打盡。

周尚自幼天資聰穎,對陰陽易學領悟力超強,不僅能夠舉一反三,還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因此深得師傅賞識,將一身本領傾囊相授不說,最後更是傳於掌門之位。在周尚帶領下,灰門發展迅速,坑了不少人家,謀了不少錢財。

而隨著對陰陽易學的漸漸深入,忽一夜醒來,周尚不知怎麼的就頓悟了。說要解散灰門,帶領門中子弟走上正道,不再幹坑蒙拐騙這些齷齪勾當。

灰門一時分成兩派,一派支援漂白走正道,一派則支援繼續行走江湖當騙子,說傳統手藝不能丟了。鬧來鬧去,最後鬧得不歡而散,想當騙子的跟著二把手離開了,不想當騙子的則跟著周尚從了商。

跟著周尚的人,苦心經營幾年下來後頗有收入,一切都按計劃步入正軌。這時,周尚便將生意交給手下心腹打點,自己則隱居村落苦心鑽研陰陽易學,修煉奇門玄道。

幾年後,走火入魔,瘋了。

正所謂,看書需警慎,修煉有風險。周尚突如其來的瘋,給他的生意帶來了巨大影響,最終牆倒眾人推,傾家蕩產,周尚也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我跟著他學了一年多的陰陽易學以及灰門騙術,感悟頗豐,收穫甚多。兩年後,他死了,自殺的。

精神病院裡每隔一段時間會給病人測量溫度,周尚經常藉此機會偷走溫度計或者是打碎溫度計,取走裡面的水銀。長年累月下來,周尚積攢了整整一小瓶。

然後,他把各種感冒藥和精神病人吃的藥物,還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混合在一起,偷偷用酒精爐煉出了一些丹藥。他和我說這些丹藥是仙丹,吃了就能成仙,升登極樂世界不生不死,與天地通同壽,與日月同輝。

他將其中一枚給了我,讓我跟著他一塊上天。還說上天之後他做媒,把嫦娥嫁給我為妻。

我動心了!

但我拒絕了,沒吃。

他吃了,然,他掛了。

臨死之前他緊緊拉著我的手,像個老父親那樣交待了我兩件事。第一件,他說他曲解了書中意思,沒有把控好劑量,所以才沒有練出真正的仙丹。

他讓我將這本書收藏好,不要外傳於人。還叫我以後好好琢磨,爭取煉出真正的、能使人得道成仙的仙丹。

我在那棵柿子樹下面果真找到了一本古籍,一本記載著各種修仙悟道方法的古籍。為了實現他的心願,我把這本古籍裝在一個奶粉罐子裡,埋到了精神病院廁所旁邊的一顆柳樹下。

至於琢磨與修煉,我不敢。

第二件事,他說他之所以沒有得道成仙,煉丹煉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源自他早年造下的孽,帶領灰門害得不少家庭支離破碎。因此,他讓我找個機會將灰門一網打盡,將門中子弟從黑暗當中拉回了,不要再去禍害別人。

“這就是你讓我派人跟著那個算命先生的原因?”聽完我的這段經歷,葉清秋很是詫異。她沒想到在如今這樣一個現代社會里,居然還有像古時候那樣的江湖門派存在。

“是的,就是這個原因。”我說:“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情罷了,況且有利無弊。要是你們真能把這個團伙打掉,對老百姓而言是一件好事,對你們而言則是大功一件。再者,誰叫那個算命先生倒黴呢?我沒有去找他,他倒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那你呢?”葉清秋打著方向盤,轉進左邊一條街後,半開玩笑的問我:“你現在算不算灰門中人?畢竟你也學了那些騙術,所以我是不是也得連你一起抓走?”

“你隨意。”我聳了聳肩。

“你可真沒幽默感。”葉清秋搖搖頭,左打方向盤轉進一條街,繼而將話鋒一轉,“那些神棍都是怎麼騙人的?難道他們就不擔心自己算命的時候算錯了?還有,剛才那個算命先生給我們算了個兇,是不是真的?”

我若有所思想了想,告訴葉清秋說:“其實,他們的一些騙術跟推理學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很多時候並不是他們算出來的,而是他們推理出來的。周尚死後我將他傳給我的騙術精簡了下,大體可用七個字來代替。”

“七個字?這麼簡單?”葉清秋眉頭微皺,很不相信,“哪七個字?”

我脫口而出:“望聞問切打攏殺。”

“望聞問切?”葉清秋覺得我在跟她開玩笑,“怎麼?騙子也學醫術?”

“何止醫術?連心理學、化學、物理學……等等都需要略知一二。”我不禁苦嘆了一聲,“騙子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葉清秋扭頭看了我一眼,確定我沒在和她開玩笑後,轉過頭去邊繼續開車,邊一臉嚴肅的問我:“你說的這七個字到底什麼意思?”

“這說來可就話長了,要仔細講個清楚明白的話,恐怕得一整天功夫。”我望向窗外,看著不斷從眼前晃過的綠化樹,“言簡意賅點來說,就是望其神色,聞其聲味,問其西東,切其左右,打其命脈,攏其所求,殺其正中。”

葉清秋聽得一頭霧水,尋思許久,才想到了一個理解的好法子,問我:“比如呢?”

我反問她:“還記得剛才那算命先生,是怎麼跟李公子和他老婆說的嗎?”

“當然!”葉清秋不假思索。

“你,”我狐疑的問:“有超憶症?”

“你猜?”葉清秋回了我一個微笑,一個比蒙娜麗莎的微笑還要神秘些許的微笑。

我沒有去猜,因為已經用不著去猜了。上次在證物室提起李月那本丟失的書時,葉清秋準確無誤說出了在哪張照片裡出現過。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更何況那張照片裡出現的書,僅僅是一個不起眼的書旮旯。

這,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我重回正題,說:“李公子和他老婆故意去找算命先生的茬,其實,他們才坐下那一刻,算命先生就已經知道他們是來找茬的了。”

“為什麼?”葉清秋很不解。

“禮貌。”我解釋說:“李公子和他老婆走過去後是先坐下去的,然後才打的招呼,很沒禮貌。要是他們真的誠心,就會很有禮貌的去求問,不會那麼沒禮貌的一屁股坐下。還有他們臉上的表情以及說話的語氣,我們從監控錄影裡看都能感受到他們的不懷好意,何況是現場實時?”

“那又如何?”葉清秋右轉方向盤駛入一條人煙稀少的公路,“看出他們找茬與看不出有什麼區別?”

“區別可大了。”我說:“先觀來者神色,叫望字訣。按照通常程式來講,接下來該施展聞字訣或者問字訣。但若望出來者是來找茬的,那麼就不能使用這兩個字訣,而該使用打字訣。”

“比如?”葉清秋問。

“打字訣,通俗點講,類似於嚇唬,透過言語或者是一些特殊手段,對來人進行身理上或者心理上的恐嚇,讓來人感到害怕,感到不安。”我解釋說:“李公子和他老婆既然是來找茬的,那麼無論算命先生說什麼他們都不會相信。”

“所以這時候與其說,倒不如不說。你看那算命先生,他什麼都沒有說,而是故作神秘高深搖搖頭,嘆嘆氣,繼續吃菜。如此一來就反客為主,在他們心裡埋下了一枚好奇與害怕的種子。”

“我似乎明白了。”葉清秋頓一想,“這就好比心理暗示,透過種種手段讓人產生自我懷疑,自我不安,把沒事變成有事。”

“不錯!”我暗誇葉清秋悟性挺高,“只可惜這個算命先生的本事不到家,打字訣用得太過了,沒掌握好分寸,否則也不至於被李公子和他老婆纏著不放。”

葉清秋微微一笑,問我:“那要換做是你,你會用怎樣的手段騙到李公子和他老婆?”

我想了想,說:“從餐館監控錄影中看,很顯然,李公子不怎麼信這些鬼東西,相反他老婆比較信。所以換做是我的話,我會從他老婆下手,而不與李公子糾纏。”

“先使打字訣,再使攏字訣。攏字訣,就是用好話去哄。先嚇唬,再哄,先給苦頭,再給甜頭,自古以來屢試不爽的馭人招數。”

“那他們如果還是不信呢?”葉清秋故意刁難我道:“他老婆好忽悠,可似乎他卻不好忽悠。”

“這沒什麼,只不過需要費點功夫罷了。”我其實覺得李公子夫妻很笨很蠢,“何況在他們剛才的談話當中,李公子做了一件致命的錯事。”

“哦?”葉清秋好奇:“什麼錯事?”

“李公子主動暴露了他們家的資訊,房地產。”我看向窗外,“換做是我,在得到這個訊息之後我會立馬離開餐館,不和他們糾纏。”

葉清秋問:“然後呢?”

我說:“然後找幾個人手,暗地裡給他們家使些絆子,叫他們吃些虧,遇些不順心的糟糕事。最後再故作緣分,與李公子他們來個人為的偶然碰面。還是同樣的手段,使打字訣。如果他們仍舊無動於衷不相信,我二話不說轉身就走,接著繼續在暗中使絆子。一來二去,由不得他不相信。”

葉清秋沉默了,很顯然,她沒想到騙子這個行當里居然會有這麼多道道。就像三年前聽周尚講起時一樣,我也沉默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