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徵羽今日休息的早,不曾注意到身旁的司輕寒半夜又醒了。

“殿下?”

覃墨見到殿下的時候,注意到他的耳鼻都流著血,他被嚇壞了。

“別告訴二公子。”

覃墨立刻頷首:“殿下……”

司輕寒道:“覃墨,這些年,多謝你了。”

覃墨怔了怔,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出來。

“看來,即便孤想長久活下去,陪著她如今也是難了。”

“殿下,您別這麼說——”

司輕寒道:“他們說,殺孽太多,會遭報應,無法陪她白頭,可能就是孤的報應。”

白日裡還沒什麼感覺,可剛才,蠱毒又發作了,如今這東西已經不在特定的十五發作了。

很痛苦,加上耳邊的嗡鳴,頭部像針刺般的感覺,都叫他想要即刻了結自已。

夜深人靜時格外明顯。

“覃墨,將孤在梧所有明暗的資產,全都轉到二公子的名下。”

“殿下——”

司輕寒又道:“若有一日孤還是不在了,你便去尋自已要做的事吧,若你想留下,就替孤保護她。”

覃墨竟然在殿下的話裡聽到了託孤的意思。

“屬下,明白了。”

司輕寒深覺自已樣子可笑,他是想活下去,可看如今這般,活不活似乎由不得他了。

“定王那邊,率領著他的人,明日大抵就要入京了,殿下準備怎麼做?”

司輕寒垂眸道:“人都到了就好,也好當著全天下的面,做一個了結了。”

司輕寒微微垂眸,看了眼自已的心口。

將一切處理妥當,將臉上的血漬全都擦淨以後,他回到了屋中。

司輕寒微微低頭,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吻,眼中露出了一個笑容後,抱住了她,在她的懷中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睡去。

司輕寒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一個沒有商徵羽的世界,那個世界的‘司輕寒’會可悲地去追逐凌清瑩的背影,最後,一步步走入死亡。

到死都很悽慘,無人同情。

司輕寒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已的手心裡竟然全都是汗水。

他彷彿睡了很久,可外頭的天還是黑的,他為了不吵醒她,點了商徵羽的睡穴,躺在她的身側,整整看了她一夜。

覃墨告訴他,阿羽調集他父親的舊部,大抵明日便會全部集結。

可司輕寒不想讓她摻和進來了,商家應該受萬世愛戴,而不是同他這樣的亂臣賊子,註定遺臭萬年的存在攪合在一起。

而且,昨夜一夢,他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已的結局。

這似乎是最應該的,畢竟,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

可惜了,阿羽如今還是沒能懷上他的孩子,這大概就是他的命了,什麼都留不下。

他似乎是必死的結局,司輕寒不怕死的,他更怕自已之後會被病痛折磨,變得不人不鬼,連阿羽也認不出來。

若是有一天要變成那樣,他寧願在長個兒時候,被司玄胤殺掉,這樣他在商徵羽的眼裡,還永遠是最好的樣子。

只是,若他死去,阿羽會嫁給旁人嗎?

不甘心啊,好不甘心。

可是上天從不垂憐於他。

翌日清晨,覃墨便趕了進來道:“殿下,定王已經率領兩萬軍隊,兵臨城下,要您放了陛下和太后娘娘……”

司輕寒卻是微微一笑。

“放了?那是不能的,但若是十九叔想見他們,就把兩位綁上城樓,叫所有人都看個痛快吧。”

覃墨的立刻抱拳,馬上去照做。

司輕寒則是拿著一旁放涼了的藥,試了試溫度以後,一口一口地喂商徵羽喝下。

“阿羽,對不起,孤才答應了你,要陪你一起,可是,太痛了阿羽,孤撐不住了。”

“孤不想你同旁人在一起……所以日後就算有也不要叫孤知曉,否則,孤變成厲鬼了也會纏著你們,先殺了那個人,再纏著你。”

看著她呼吸逐漸綿長,司輕寒俯身看了她許久,將她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都深深地刻印在自已的心裡以後才離開。

而當帶人趕來,想要救下兄長和嫡母的司玄胤看見城牆上,吊著兩人時,心驀地一涼。

他們兩個如今已經完全沒有了半分的尊貴,當真就像是喪家之犬一般,已經被折磨得如同活死人一般了,即便救下來,也是廢人了。

而罪魁禍首此刻就騎在馬上,身後領著他的人,在自已的面前,揚唇,乖戾地笑著。

司玄胤沉聲道:“司輕寒,這是你的父親和祖母,你怎能做出如此天理難容,禽獸不如之事!”

從前乖巧的少年,究竟是如何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

司輕寒只是低笑了起來:“我所做之事,也算是替天行道了,來人,將我父皇寫下的罪已詔,當著定王的面,好好讀一讀。”

司玄胤的臉色微凝。

兄長的性子他知曉,他怎麼可能會寫下罪已詔這種東西,定是被逼的。

有宮人哆哆嗦嗦地念了一番這罪已詔。

上頭明說,皇帝毒殺髮妻,陷害忠良,寵信奸佞,大興土木,橫徵暴斂,以至於百姓苦不堪言……

而如今,在這樣的場面下,這一切註定會讓天下百姓牢牢的記在心裡,他們的先帝,是一個怎樣冷血無情的皇帝。

“這些,可都是真的?”

司輕寒冷笑了一聲:“是不是真的,你不是一查便知麼?”

司玄胤越是聽著,心中便越是發冷。

“輕寒……”

而凌清瑩的唇也在輕顫,看向城樓上的皇帝,眼神中帶著恨。

可下一刻,掛在城樓上的皇帝和太后,便突然扭動慘叫了起來。

慘叫聲衝破了天際。

“快看,有什麼東西在啃他們的身體?!”

“皇上,皇上和皇太后可都還活著啊。”

“這,這太殘忍了……”

司玄胤的臉色猛地一變:“輕寒,你做什麼,快住手!”

司輕寒只是微微抬頭往後看去。

那兩具身體,已經被啃噬得露出白骨。

在淒厲不已的慘叫中,一截兩截的骨頭,從城樓上掉了下來。

人群中已經有人忍不住吐了。

司輕寒想起小的時候,他試圖拉男人的手,喚一聲父皇。

然後便是母后的聲聲泣血。

看著城樓上的男人在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絕望中嚥了氣。

他低低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

“好啊,好啊!”

這樣的下場,才配得上他母后死後十數年,還叫人做成傀儡,被萬蟲吞噬臟腑。

他們兩個,一個由他親手殺死,一個由他親手以火葬於壁爐之中。

看著他越發癲狂的樣子,凌清瑩沉沉閉了閉眼。

司玄胤看著他詭異的瞳仁,沉聲道:“司輕寒,你瘋了。”

司輕寒緩緩伸出手抱住此刻似乎要疼到撕碎的頭部,低低笑著。

“你以為你又是什麼好東西?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你什麼都不知道,又憑什麼指責孤?”

他聲音一沉,由於頭痛欲裂,恨不得撕碎眼前的所有人。

“殺司玄胤者,賞萬金!”

無需什麼理由,他只想要一個了結。

還好阿羽如今睡著,看不見他這醜陋的樣子,否則這世上唯一一個愛他的人,都要討厭他了。

誰都沒有看見,那個殺紅了眼的,眾人眼中的瘋太子,在一切發生時,眼底那抹深深的疲態。

阿羽,這一輩子,好疼啊,若能早知道,就不來了,可是來這世上走一遭,能遇見你,又覺值得。

如果以後不陪你了,你會不會怨我,恨我?

司輕寒一點也不後悔,與她在這段時間,做了夫妻。

他就是一個如此自私的人啊,若沒有和阿羽的那些快樂,那他這輩子回首,果真無半分歡愉了。

司輕寒想到了和商徵羽的初遇,掌心裡彷彿還殘留著當時的溫暖。

也就是這時,他的眼睛看的不是很真切了,似乎又毒發了,有血順著他的眼尾流下,像是兩行悽楚的血淚。

而也就是這時,司玄胤手拿長槍,騎著馬掠到了他的面前,長槍穿過了他的胸膛。

這一刻,耳邊的一切聲響都停了。

司輕寒想,果然,和夢中的一切一樣呢。

也許,這便是他的命數。

半人半鬼時但求一死,他也算求仁得仁了吧。

司輕寒有些得意地想,阿羽如今這麼喜歡他,即便他這般死去,她應該也一輩子忘不掉他了,如此想來,他這一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