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這個姓氏不能示人,日後燼兒就隨娘姓吧。”女人柔情的聲音彷彿還在耳畔:“燼字不好,咱們改一改,不如就更改成——煊,日後,便叫你煊兒吧。”

燼這個字,確實不好,是事物燃燒之後的灰,而這個名字,是父親留給他的警示。

他們完顏家因為引狼入室而覆滅,他是完顏家覆滅後最後留下來的產物。

他的責任,就是光復他們大夏的江山,父親總盼望著,完顏家還能東山再起,有朝一日從他司家手裡奪回屬於自已的一切。

而母親給他的這個名字,煊字之意,形容日出,是明亮的意思,代表著光明和煊爛,是希望的象徵,是美好的祝願。

父親留給他是責任,是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卻不得不承擔的枷鎖。

母親留下的,唯有愛意和她美好的期盼和祝願。

母親很好,父親其實也很好,他只是不甘心,只是放不下。

自從完顏家的王朝覆滅,祖父死前將皇位傳給父親,而他那時尚年幼不知事,做過幾日,只不過一年的逃亡生活,隱姓埋名不得不屈居於人的日子,壓垮了他的脊樑,沒過多久,他便鬱鬱寡歡而死。

謝煊同母親謝氏,成了這孤兒寡母。

他的母親,曾經尊貴的太子妃,做過幾日尊貴的皇后娘娘的人,為了生計,做過許多活計,最糟糕的時候,甚至被綁到了青樓。

好在還有一個元叔,易紹元。

這個男人心悅母親,是母親的母族安排在母親身邊的護衛,他的出身也很是顯赫,只是在夏國祖父敗後,他們一家誓死抗敵,只留下了元叔一人,那時,他們都還很年輕。

他找到了母親,救下了她,讓她免遭屈辱,殺了很多人,盤下了那個花樓。

謝煊年幼有很長一段時間,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母親和元叔,會要他好好讀書。

元叔心悅母親,他也敬她重她,從未有過逾越之舉,印象裡他總是板著臉守在母親身邊,照顧母親,守著母親。

另一面,他時刻尋找報復的機會,幾度承諾,會帶著他光復大夏江山。

謝煊想,母親應該是感動的,畢竟,元叔本不必做這麼多,可是她太愛父親了。

在謝煊的印象裡,他的父母是十分恩愛的,父親性子溫和儒雅,除了母親以外身邊沒有其他人,他們兩個是一對恩愛夫妻,自父親走後,母親之所以能撐住,謝煊想,就是因為他了。

母親在世的那段日子,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時光。

可好景不長,一個整日強顏歡笑,憂思過度,思念亡夫的人啊,註定是痛苦的,大概兩年以後,她年紀輕輕,便已油盡燈枯。

母親離世的那日,是一年春季,一日的清晨,春風和煦,陽光正好。

她於明媚晨光下,落下了一行清淚。

“煊兒日後要靠自已了,對不起,是娘不好,不能陪你長大了。”

“煊兒要活得高興,開開心心。”

“報仇之事,徐徐圖之,煊兒幸福,才是最要緊的。”

“若是有力去爭,就替你父親爭口氣,否則他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

“煊兒日後一定照顧好自已,阿孃永遠愛你。”

她分明已經很虛弱了,可還是提著一股勁兒說了許多話。

煊兒,煊兒,煊兒,每一句都是煊兒。

謝煊如今已經不記得當年是何感觸了,也不知道當時自已有沒有哭,只是如今回憶,猶然覺得痛心。

母親去了,這世上便真只剩他形單影隻的一人了。

母親那時候拉著他的手,靠了靠他的額頭,在他面前嚥了氣,謝煊如今回憶,仍覺錐心刺骨。

而母親離世,他有處可依,有地方可以停靠的日子徹底一去不復返。

元叔的反應不大,他只是眼睛很紅,在母親的床前停留了很久。

可從那之後他就變了,他變得偏執易怒,冷血殘酷。

對他也開始了無窮盡的逼迫。

他說如果不是司家人,大夏就不會滅,他父親就不會死,而他的一族也不會被滅,母親自然不需要經歷這些痛苦和磨難,這樣早早地就去了。

報仇,報仇!一定要報仇。

他暗地裡組織,人馬逐漸擴大,刺殺,暗線,層層安排。

最早一次出手,是齊國與梧的一戰,他們提前叫人埋伏,傷了商赫。

沒有了商赫參戰,那時定王司玄胤也未至可征戰的年紀,梧國暫無可用之人。

派了那些個蝦兵蟹將上了戰場,果不其然敗得很慘。

無奈之下,只能割讓三城,還送了太子到齊為質。

那是他們的第一場勝利,原本要乘勝追擊,哪知傷害養好了傷後,竟差點沿著線索找到了他們。

那一次,他們元氣大傷,修整了數年。

再後來,便是在入朝,在皇宮安插眼線。

找了個替身到皇帝身邊,原本已經勝券在握,彷彿能看見勝利的曙光時,卻料錯了一個人的實力。

司輕寒。

這個一度不被他們放在眼中的太子。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分明在齊國為質,受過多年的侮辱和折磨。

可他竟然以一已之力,就攪動了整個齊國皇室的風雲。

甚至身處異國,培養出了讓人難以想象的,屬於他自已的勢力,那個時候,他也才十幾歲出頭而已。

完顏家善蠱,祖輩曾是西域很強的蠱師,完顏家的孩子也都學習蠱術,完顏家幾百年總會出一個天才。

用蠱的天才,謝煊不是,謝煊的父親不是,謝煊的祖父也不是,包括司輕寒的母后也不是,可混了司家血脈的司輕寒卻是一個用蠱的天才。

完顏家血脈雖然特殊,卻不似他那樣好用。

古籍上便有言,擁有此等特殊血脈之人,只要其願意,一人便可顛覆一個國家。

真是可嘆可笑,命運弄人,他們急於報仇,妄想獲得這樣的天賦卻不得,旁人卻說擁有便擁有了。

謝煊想,也許從一開始他就輸了。

謝煊對這個表弟沒有任何感情,因為司家和完顏家的仇恨,註定了他和司姓之人不共戴天。

可如今看來,他這個表弟,和他的命運何其相似。

他父親倒是健在,卻不如死了,甚至他的母親,都想過要他性命,貴為太子,也要叫人踩在腳下,回到故土,也只能憑自已去殺一條血路。

越是最後看他,越像是看見鏡子中倒映的自已。

而如今,他已經要結束了。

可嘆他的表弟,還要在這浮世中繼續煎熬,唯一的慰藉,是他的身邊有商徵羽。

他同這個比太陽還要溫暖的存在,是讓他嫉妒不已的親密無間。

不過啊,再耀眼的太陽,也有照射不到的潮溼角落。

他的生命已然走至終點,只是不知,司輕寒和他喜歡的那個笨蛋之間的路會走至何處。

可他唯一能為那個笨蛋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或許從母親死去那日,他就在想著今天,而如今,他埋下的暗線已成,哪怕司輕寒會心軟,他的母親和祖母,還有當朝曾經傷害過完顏家的人,也必死無疑。

他已了無遺憾。

從此,不必再面對瘋魔的易紹元。

不必再做易紹元手中控制的完顏燼。

只做萬事隨心,自由自在的謝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