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溶溶,夜風拂面而來,有淡淡的桂花香氣闖入鼻腔。

眼前的女子昂著頭,眼睫輕顫,似乎是在極力壓抑著恐懼。

裴行遠原以為,她會像三年前一樣,沒骨氣地向他服軟求饒,沒想到竟然會是這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她是以為他當真不會殺她嗎?

或許是一招以退為進吧?這麼幾年不見,人真是狡猾許多。

耳邊是長久的寂靜,沈清歡試探地睜開眼,便撞見裴行遠審視的眼神。

頭頂月光如水,靜靜地直洩在兩人身上。

沈清歡心跳一下強過一下,她極力忍耐著,沒有挪開視線,不想叫他看出自已心虛。

好半晌,似乎是沈清棠的聲音,一聲一聲地叫著裴行遠,越來越近。

裴行遠卻突然向她走近,骨節分明的手指朝她而來。

沈清歡僵住,睜大雙眼,看著他的手落在自已的頭上,然後輕輕地取下了一片落葉。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有些吃驚地望著他。

裴行遠扔掉指尖的落葉,低眼看她,“且放過你這回。”

而後翩翩遠去。

沈清歡看著月光下那道修長的人影,站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胸中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再度回到藤蘿架下,柳姨娘已經回了座。

沈老夫人開口問道:“歡兒怎的出去這麼久?”

沈清歡抬眸笑道:“方才有些腹痛。”

“可不能貪嘴。”沈老夫人囑咐道。

沈清歡點頭應是。

她飛快地瞄了一眼沈夫人,臉上似乎沒什麼痕跡。

沈懷明和沈老夫人說著話,而裴行遠則和沈清俞兄妹湊在一塊。

沈清歡腦子裡似乎閃過些什麼,卻怎麼也沒能抓住。

夜已深,眾人便散了席。

柳姨娘今晚喝了好些桂花酒,醉得歪七扭八,老夫人便做主將她留在錦春堂。

沈清歡和婢女折騰了好一陣兒,將她扶上床哄著睡下,才出了錦春堂。

從錦春堂到琅園的路,需要經過翠竹軒。

都這會兒了,她想大概是不會碰著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還是在拐角處遇上了。

經過他身邊時,他低聲道,“二妹妹,再提醒你一次,若是想好好地,就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沈清歡咯噔一下,料想方才的打量許是被他覺察到了。

這人真是,連她看一會兒人都要被警告嗎?

沈清歡垂眸,應了聲好。

回到琅園,還沒走到房間,轉頭便見著煙兒。

“煙兒,替我打盆水來。”說完,她就朝自已的房間走去。

煙兒不多時就打了水進來,沈清歡打發阿荷去守房門。

她直接開門見山:“你是裴行遠的人?”

“奴婢不知姑娘在說什麼。”

沈清歡打量著她,“你什麼時候來這的?”

“姨娘進府時,奴婢便在這伺候了。”

“盯了我三年?”

煙兒低著頭沒說話。

沈清歡等了片刻,道:“說話!”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柳姨娘那妝是你畫的?”

“是。”

“煙兒姑娘實在厲害,不止廚藝好,連這妝也畫得出神入化。”

原先站著的人突然跪了下來,“姑娘恕罪,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沈清歡起身將她扶了起來,“何必緊張,你也是苦命之人,我不會為難你,只是……往後那邊若有吩咐,煙兒姑娘可否行個方便,提前告知一二?”

她把一支玉簪放到煙兒手中,煙兒推脫著不肯收。

“收下吧,你若是難做,我也不為難你,只當是見面禮了。”

“姑娘……”

“煙兒是嫌棄?”

“不不不……”

“那便收下吧,”沈清歡打了個哈欠,“我也累了,你下去吧!”

“……是。”

阿荷進來服侍更衣,不解問道:“小姐大半夜找煙兒做什麼?”

沈清歡將頭上的髮簪拔下,“沒什麼,往後我的事,一個字兒也不能說出去,特別是煙兒。”

自家小姐鮮少有這麼嚴肅的時候,阿荷心裡發怵,沒敢多問,只應好,末了又替自已辯解:“小姐,阿荷嘴巴緊得很,從沒跟外頭人說過小姐的事。”

“那便好,等月俸下來,帶你去買杏花糕。”

阿荷欣喜應好。

這晚沈清歡睡得不好,她又開始做噩夢,一個接一個,恍恍惚惚地。

一會兒是她搶了裴行遠的糧食,想逃跑又被一雙手緊緊箍住,她不得已使出吃奶的力氣咬向那人的胳膊,她嚐到了血腥味,但很快又有好多隻手抓著她的頭髮。

一會兒又是在沈府那個荒廢的園子裡,裴行遠手裡的白刃抵著她的脖子,冷冷地看著她,帶著凜冽而森冷的殺意。

或者在她家的茅草屋裡,阿孃端上了一盤大白饅頭,她、阿如還有小石頭,都盯著那饅頭直咽口水。阿孃給他們一人分了兩個,誰都捨不得吃,然後阿如就被抓著坐上了馬車,她跑著追了很久。

還有在青州柳姨娘的家裡……

沈清歡默默轉向窗外,月亮正圓著,只是她和真正的家人再不可能有團圓的時候。

她的爹、娘和弟弟都已經不在,只剩下一個妹妹,卻也音訊全無。

她是在青州遇見柳姨娘的,那時她已經餓得奄奄一息,柳姨娘救了她,然後把她帶到了沈家來……

不管怎麼說,柳姨娘算是給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

她要保住自已,也要保住柳姨娘,還要找到阿如……

可現在裴行遠像一座大山一樣攔在她面前,只要她在沈家,難保不會一輩子受他要挾。

不,倘若嫁了人,他的魔爪或許也會伸到她夫家去,如果需要,他肯定會這麼做。

該想個法子擺脫裴行遠才是,永永遠遠地擺脫!

沈清歡翻了個身,霍地,整個人坐了起來。

她腦海裡彷彿一道閃電劈過,這裴行遠,不會是沈懷明的……

沈老夫人待他的親厚程度,和沈清俞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就連沈懷明也是,虧了那麼多銀子,對他沒有一點苛責!

沈夫人和裴行遠,兩人倒是很明顯的水火不容,而且她也很牴觸讓沈清棠和裴行遠接觸。

這樣想著,一切好像能說通,可又似乎哪裡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