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燦不太適應眼下這種場面,印象中寧皮皮脾氣很差,經常為了一點小事就大發雷霆,總是喜歡板著一張臉,還是個暴力狂,是個槓精,小肚雞腸,自尊心極強,明明做錯了事還死鴨子嘴硬,情商也極低……總之,她並不容易相處,除了自已以外幾乎沒有別的朋友,但就是這樣一個人,此時竟凝視著自已的雙眼,誠摯的說著謝謝。

他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只好撓著頭笑笑,回答道:“別客氣。”

最後那杯幽藍之夢被他倆一人一口給喝掉了,味道怎麼說呢,有些奇怪,不算甜,也不算鹹,但是卻很好喝,令人終身難忘,可能還有類似於酒精的迷醉效果,兩人喝完後覺得腦袋暈乎乎的,沒一會就睡著了。

約摸過了一個小時,李燦悠悠轉醒,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把寧皮皮抱在了懷裡。

懷中的少女身軀柔軟,醉眼迷離,側臉緊緊貼在自已胸膛之上,貌似是一幅溫馨有愛的畫面,美中不足的是他倆並非情侶。

寧皮皮也漸漸清醒過來,有些迷茫的看著眼前這幅場景,隨後意識到眼下的姿勢過於曖昧,臉色一變,一把推開了他。

“摟摟抱抱的像什麼話?”她板著臉訓斥,聲音嚴肅卻又動人。

“我又不是故意的。”李燦為自已開脫。

寧皮皮看起來不高興,卻沒怎麼計較,而是走進了衛生間。

“天太熱了,渾身是汗,我衝個涼先。”

出來時她又板起了臉,一個人默默坐在床頭不說話。

“氣死我了!”她攥著柔若無骨的小拳頭,在自已胸前用力捶了兩下,似乎想將某些多餘的器官給打下來。

“哎,你住手,打人不打奶。”李燦趕忙拉住她。

“我一定要變回去!”她說。

“怎麼變?”

“我打算再去一趟黑暗王國,搞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說不定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你瘋了!聽說那個位面已經被黑魔法侵蝕了,處處透著邪惡,稍不留神就會萬劫不復!你雖然變成了一個女人,但起碼還活著,要是再去一趟,恐怕命就沒了!”

“我不怕!要是不把這件事解決了,餘生都要頂著這麼一副奇怪的軀體生活,那才是生不如死。”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莽撞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你失憶了,不知道自已在黑暗王國經歷過什麼,哪怕再去一趟又能怎麼樣,還不是兩眼抓瞎?我聽說黑暗王國疆域遼闊,要是沒有線索,你跑斷腿也不會有收穫。”

“我大約有點線索。”寧皮皮閉上眼,努力回憶著什麼,“剛才睡覺時,我不斷夢到一處場景,那是一片夢幻般的城堡。人不可能平白無故做夢,夢是潛意識的流露,我既然夢見了那裡,就一定去過那兒,只要找到那個地方,就能解開我身上的謎團。”

“說了等於沒說,哪怕夢見了又能怎樣,黑暗王國那麼大的地方,你又怎麼找?”

“鏡面城堡!”寧皮皮說,“我記得它的名字。只要多打聽打聽,總能找到的!”

李燦無奈的揉了揉眉心,並不想讓寧皮皮去冒險,其一是擔憂她的安危,其二也是為自已考慮。

之前寧皮皮說過,好兄弟要有福同享,但眾所周知,這句名言後面還有一句話:有難同當。

讓她一個人冒著生命危險去往黑暗王國,自已則在城內悠閒的生活,顯然不合適,於情於理都該一同擔當,況且低階治療術是貨真價實的保命技能,萬一有個什麼突發狀況,也能幫上寧皮皮一些忙。

換做以前,李燦肯定會跟她一起去。他不怕死,因為玩家死亡了可以復活,儘管要付出一些代價,卻在可承受範圍之內。

可現在系統出現未知錯誤,無法撥出揹包,無法聯絡GM,無法享受身為玩家的一切特權,甚至無法下線……他不知道死亡會面臨怎樣的後果。

也許會復活,也許不會。

如果不能復活,意識又不能迴歸現實世界,那麼自已會處於什麼狀態?

風險太大了,他賭不起。

歸根結底,這只是一場遊戲。他可以在遊戲裡揮霍時間,揮霍金錢,卻不會揮霍自已的生命。

所以他仍耐心的對寧皮皮循循善誘,告訴她不必太過執著於自已的性別,做女人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人都有自適應的本能,等過一段時間就能接受這幅身體了,也許變身有時間限制,說不定時效過了一切都會復原……

寧皮皮一開始還不服氣的和他理論,後來乾脆不理他了,只是那副執拗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開始收拾行李。

李燦仍在一旁苦口婆心。

“閉嘴吧!”寧皮皮對他怒目而視。“如果你有一天醒來發現自已失去了雙腿,成了一個殘疾人,還能像現在這樣淡定嗎?雖然我沒有失去雙腿,但是情況也差不多。人類的痛苦是不互通的,你永遠無法理解我的感受,所以才能若無其事的在這長篇大論!”

李燦原本醞釀好的說辭卡在喉嚨裡,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寧皮皮繼續說:“我知道你是一個膽小鬼,所以壓根沒打算讓你跟我一起去。你就在城內待著吧,如果運氣好,我過幾天就回來了。”

“如果運氣不好呢?”

“就知道說喪氣話!”寧皮皮捶了他一拳,然後穿上外衣和鞋子,背上厚重的揹包,推門而出。

她是個急性子,辦事一點都不拖泥帶水,說走就走。

李燦一個人在出租屋裡發愣。

過了一兩秒,房門被推開一個縫隙,寧皮皮小腦袋探了進來,不滿的看著李燦,說:“你難道不送送我嗎?”

李燦於是趕忙換上鞋,跟她一起下了樓。

他們居住在貧民區,舉目四望,盡是些殘垣斷壁的爛尾樓。兩人左拐右拐,來到主幹道,這條坑坑窪窪的馬路上擠滿了車與人,兩邊還有許多擺地攤的商販,叫喊聲與鳴笛聲不絕於耳。

寧皮皮現身的那一刻,喧囂的環境出現片刻安寧。

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她——這個與貧民區格格不入的閃耀少女。

她美得和別人完全不是一種畫風,有種明顯的割裂感,彷彿只有她存在的地方才是真實的,而其他人不過是這幅畫卷上粗糙的填充物。

如果寧皮皮從小到大都是一個美女,那麼她大概會習慣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但目前才剛剛變身,所以被這麼多人盯著心裡非常彆扭。

“看什麼看!”寧皮皮決定殺雞儆猴,於是走到一個流裡流氣的黃毛面前,冷冷質問。

黃毛一怔,似乎沒想明白她為何把矛頭對準自已,隨後冷笑一聲,伸出舌頭舔了舔鼻環,看待寧皮皮的目光愈發肆無忌憚。

“你怎麼這麼兇?我傷心了,你得補償我。”他從衣兜裡掏出一把尖刀,靈巧的在指間旋轉,既是炫技又是威脅,指了指旁邊一間破爛的旅館,表情既邪惡又帶著一絲做作的無辜。“要麼陪我睡一覺,要麼被我扎一刀。給你十秒鐘考慮。”

此話一出,街道上其餘幾個混混看待寧皮皮的目光也炙熱起來,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很顯然他們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寧皮皮瞬間給予回應,一拳砸在黃毛鼻樑上。

這一擊快如閃電,黃毛避之不及,當場喪失戰鬥力,捂著鼻子涕淚橫流,發出野豬一樣的哼唧聲。

寧皮皮面沉如水,抓住他的頭髮往下拽。

黃毛身體被迫下彎,做鞠躬狀,腦袋與寧皮皮腰部平齊。

她抬起膝蓋,狠狠頂在黃毛臉上。

一下!兩下!三下!勢大力沉,像極了工廠裡無情的機器。

黃毛最初還在掙扎,三下過後就神志不清,牙被磕掉好幾顆,身子軟得像麵條。

寧皮皮卻不管那麼多,仍一下一下往上頂,直到解氣才鬆手。

黃毛軟軟癱在地上一動不動,臉上血肉模糊,不知是死是活。

其他幾個小混混見此,嚇得一鬨而散。

“愣著幹嘛,走了。”寧皮皮被血水浸染的臉龐看上去有些冷酷,拉起李燦就跑。“等會治安員要來了。”

星火城治安極差,犯罪率常年居高不下,謀殺、槍擊、強姦、詐騙、綁架以及像寧皮皮剛才那樣的暴力犯罪,每天都在上演。

狂奔到下個街區,打了一輛車,李燦緊繃的神經才放鬆了一些。

他喘著氣,擔憂道:“可別把人打死了,不然要上通緝令了,或許普通治安員抓不住你,但更高一級的監察者可不是你能抗衡的。”

寧皮皮從揹包裡翻出鴨舌帽與口罩,一邊戴一邊說:“放心,我下手有分寸,剛剛只用了一分力,死不了。”

司機也是見過風浪的,對這種打架鬥毆的事早已見怪不怪,面色如常問道:“去哪?”

寧皮皮說:“樞紐大樓。”

樞紐大樓是連線無數位面的樞紐,裡面每一處房間都通往另一個未知位面。

沒人知道它是如何建成的,就連史書都沒有記載——它存在的歲月比史書更加悠久,或者還有一種可能,它擁有逆模因的能力,在誕生的那一刻修改了全體人類的認知,所以沒有人知曉它降臨的具體日期。

樞紐大樓並非一棟死氣沉沉的建築,根據神秘者多年研究,發現它很可能擁有自我意識,只不過心智模式與人類大相徑庭,所以無法建立有效溝通。

它還擁有分身與移動能力,目前人類在B9501裡主要有四大城市圈,它便一分為四,每座城市裡都坐落著一棟樞紐大樓。

樞紐大樓裡無法居住,一旦在裡面超過24小時,就會被吞噬——這是無數流浪漢用生命換來的資料。

沒有人能夠佔有樞紐大樓,歷史上曾有數屆政府試圖這麼做,宣佈樞紐大樓是政府財產,閒雜人等不得利用其特性穿梭時空,並在樞紐大樓外圍重兵把守,但沒過多久,政府就又會撤銷這一公告,再次開放樞紐大樓。

有神秘者猜測,在決定佔有樞紐大樓的那一刻,政府決策者就會被樞紐大樓修改認知,干擾思維,然後放棄佔有它。

樞紐大樓還擁有無敵的防禦力,哪怕九星神秘者都無法在牆體上留下傷痕,它似乎也永遠年輕,能夠免疫歲月侵蝕。

戴上口罩與帽子的寧皮皮,沒有之前那麼驚為天人,但多了一絲神秘色彩。

李燦能夠理解她為何這麼做,紅顏禍水,尤其在亂騰騰的星火城,美麗少女永遠都伴隨著麻煩,不知有多少餓狼想要把她吞入腹中。黃毛只是一個普通人,作惡能力有限,如果遇到一個好色的高星神秘者,恐怕就沒那麼容易對付了。

不過真正的美女不僅僅是那張臉蛋漂亮,而是全身上下無一不漂亮,哪怕遮住臉,別人也可以透過面板,眼眸,髮質,腿型,胸型,臀部等等判斷個大概。

開車的司機人老心不老,六十多歲的人了,路上一直透過後視鏡偷瞄寧皮皮。

寧皮皮五分鐘之前就發現了,兩人的目光透過後視鏡對在一起,司機立馬轉移視線,同時挑起一個無聊的話題。寧皮皮沒理他。

現在司機又偷瞄,再次被逮了個正著。

“老東西你瞎瞅什麼?”寧皮皮坐在後座,不耐煩的一巴掌拍在他腦瓜頂。“看你的路!”

司機臉色陣紅陣白,自覺理虧,可被一個小丫頭這麼羞辱面子上又掛不住,就要和她理論。

啪!

寧皮皮又打了一巴掌,比上次力度更大,道:“少廢話!”

“你!”司機氣急敗壞,想還手,又怕打不過後面兩個小年輕,只好把車停在路邊。“下去,我不拉了!”

李燦連忙替寧皮皮道歉,把車費留在座上,拽著她下了車。

寧皮皮罵罵咧咧的,看樣子還想上去踹司機兩腳,不過被李燦攔了下來。

好在這裡離樞紐大樓不遠,步行十來分鐘就能到。

戴上口罩後,路人倒沒有像圍觀大明星一樣圍觀寧皮皮,但回頭率依然很高,甚至還有星探前來搭訕,說寧皮皮氣質非常好,有沒有興趣加入公司新組建的少女偶像團,寧皮皮並不認同自已的女性身份,一口回絕,對方鍥而不捨跟了半條街,直到寧皮皮翻臉才遺憾離去。

沒一會兩人就來到目的地。

面前有一座巍峨的黑色大樓,古樸莊嚴,高聳入雲,無數人像螞蟻一樣進進出出,他們都是偷渡者。

至於為什麼偷渡去其它位面,主要有以下幾點原因。

第一,獲取機緣,變得更強。很多人在星火城庸庸碌碌,就想著去其它位面碰碰運氣,說不定一飛沖天——這種例子舉不勝舉,一些神秘者確實在異界獲得了意想不到的好處。

第二,尋找理想中的世外桃源。有些憤世嫉俗之人,不喜歡當下的社會,覺得B9501就是一片汙濁泥潭,決心逃離這裡,去自已理想中的世界生活,於是不斷利用樞紐大樓進行位面穿梭。

第三,冒險家或旅遊愛好者。他們穿梭一個又一個世界,不在乎結果,只是享受旅途的過程。

第四,通緝犯,負債者,或者得罪了某個大人物的倒黴蛋,他們需要透過樞紐大樓來逃避苦難。

寧皮皮屬於第一種,去異界只為變強,但事與願違,她不僅沒有變強,還變成一個女人。

為了彌補這一切,寧皮皮決定第二次冒險。

來到大廳,身材高挑的接待小姐微笑著迎了上來,言談舉止熱情禮貌,令人如沐春風。

樞紐大樓有自已的員工,比如安保,接待員,清潔工等,都是本地人。想要來這裡上班很簡單,進入一樓的招聘室即可。

如果被錄用,就會得到一本《員工手冊》,一套工服。工資每週按時發放,一週休息兩天,待遇比星火城大多企業都好。

如果沒被錄用,就會遺忘招聘室內發生的一切,同時被樞紐大樓修改認知,這輩子都不想再來應聘。

“兩位是要去異界,還是單純來參觀?”接待員小姐問。

“我要去黑暗王國。”寧皮皮說。

接待員小姐點頭表示明白,又把目光轉向李燦。

“我不去,我來送送她。”李燦說。

“請跟我來。”在接待員的帶領下,三人進入電梯。最高為999層,接待員按下第15層的按鈕。

從外面看,樞紐大樓遠沒有九百多層那麼高,但裡面的確有999層,不止一位偷渡者登頂過。只能說大樓內別有洞天,裡面的空間遠比外界看上去更加廣袤。

電梯執行速度很快,卻又非常平穩,幾秒就上到15層,就像來到放大版的酒店,中間是一條寬闊走廊,底下鋪著軟綿綿的毛毯,兩邊排列著數不清的房間。

每一個房間都是一方位面的入口。

接待員在前面帶路,寧皮皮和李燦在後面跟隨。

“您是神秘者嗎?”接待員例行公事詢問。“請放心,我不會向任何人洩露您的隱私。”

“是。”寧皮皮說。

“您是幾星神秘者?”接待員問。

“二星。”寧皮皮的非凡體質是二星神秘能力,看似不高,可戰鬥力已經超過大部分星火城居民。

接待員小姐面露憂色,說:“黑暗王國對您而言十分危險,如果單獨行動,有很大機率死在裡面,建議和其他神秘者組成冒險小隊,這樣更有可能活下來。”

寧皮皮思索片刻,搖頭說:“不必。”

她懷疑自已上次就是被隊友坑了,所以才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因為偷渡者經常相互算計,上一秒的隊友,下一秒就可能在背後捅刀。

接待員小姐不再說話。提醒冒險者旅途的風險也是工作的一部分,現已盡到義務。

李燦望著空蕩蕩的走廊,似沒有盡頭,覺得分外孤寂。

走了很久,接待員停下腳步,指著右手邊1522的房間說:“這就是黑暗王國的入口,您確定要進入嗎?”

“我確定。”寧皮皮說。

接待員便例行公事般宣讀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您藉助樞紐大樓穿梭位面,也要付出等價籌碼。請選擇——

1.二十四小時壽命。

2.一段美好的記憶。

3.此次冒險總收益的1%。”

寧皮皮答道:“選1。”

“等等!”李燦忍不住出聲。“你真不怕回不來?”

寧皮皮道:“我可不是瞻前顧後的人。”

“聽我一句勸,別去了,現在就跟我回家,我請你吃頓好的。”李燦語氣和表情都很嚴肅,他很少這麼鄭重。“我在貧民區見過許多苦命人,有的天生畸形醜陋,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耳聾嘴啞,有的身患絕症……和他們相比,你這副身體算好的,起碼各項機能正常,無病無災,僅僅是性別變了而已,不過做男人好還是做女人好,這本身就是個主觀問題,只要調整好心態……”

“煩死了!”寧皮皮越聽越不耐,不由出言打斷。“管好你自已就行,我的事別瞎操心!”

李燦尬在原地。

接待員小姐掏出鑰匙,擰開房門。

房間內空無一物,只有扭曲抽象的空間,就像一團五彩繽紛的漿糊,擠在一起緩緩轉動。

“黑麥片,這是獨屬於您的口令。”接待員拔下鑰匙,雙手遞給寧皮皮。“回來時,在心中默唸三聲‘黑麥片’,這扇門就會出現在你目前,擰開它,走進去,就能迴歸星火城。記住,鑰匙是返回的唯一途徑,千萬不能丟,也不要忘記口令,否則就會迷失在異位面。”

寧皮皮重重點頭。

接待員小姐微微鞠躬,說:“祝您一帆風順。”

寧皮皮又把目光轉向李燦。

李燦默默站著,還在想該怎麼勸她。

寧皮皮輕輕踢了他一下,道:“人家接待員還知道說個吉利話,你這專門來送我的怎麼啞巴了?”

李燦突然憤怒起來,說:“好言難勸該死鬼,你想死就去死吧,回頭我就把你的遺照掛牆上!”

寧皮皮不說話,只是盯著李燦看,認識這麼久,好像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麼生氣。

很快寧皮皮就明白了,李燦其實在用憤怒來掩飾愧疚——他在愧疚自已沒有勇氣和好朋友一起冒險。

於是寧皮皮寬慰道:“別這樣,你並不欠我什麼,怕死是人之常情,我完全可以理解,而且我也並不想連累你,你現在就坐車回去我反而安心了。

對了,我前些天騙過你一次,那時你說要給鹿傾買一個小禮物,管我借五百塊,我說沒錢,其實我有,只是不想讓你花冤枉錢。那些錢就藏在床底的木盒子裡,整整一千,是我全部的積蓄,要是我不幸死在黑暗王國,那份遺產就是你的了。”

然後,寧皮皮攥起秀氣的拳頭,在李燦胸前捶了一下,說:“等我好訊息。”

她轉身,邁步,淹沒在扭曲時空裡。

消失的那一剎,李燦心裡空落落的。

很久以前,他在書上看到過這麼一句話:人生就像一場火車上的旅程,生命中不斷有人上車,也不斷有人下車。

現在寧皮皮要下車了。

他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見到寧皮皮,也許這一刻就是永別。

因為星火城動盪的環境,他已經見過太多生命的消亡。

這裡的人可不像多數火星人一樣,非要活個一百多歲才會死,很多時候他們說沒就沒了,就像陽光下漂浮的彩色泡泡,看似絢麗多姿,可下一秒,就會“嘭”的一聲消散無蹤。

他心裡越來越難受,以至於忘記了自已該幹嘛。

“先生?”接待員一邊關門一邊禮貌提醒。“我們該回去了。”

房門關上的前一刻,李燦熱血上湧,語速飛快地說:“等等!我也要去黑暗王國!”

“您確定?”

“麻煩快點把鑰匙給我!不然我追不上她了!”

從接待員小姐手裡拿到鑰匙,李燦匆匆選擇付出24小時壽命(因為是遊戲玩家,少一天虛擬壽命無所謂),隨後一頭扎進扭曲的時空裡,就像趕著投胎一樣急。

後方傳來接待員斷斷續續的聲音:“先生您的口令是……藍毛巾……”

他牢牢記下。

天旋地轉,視野中充斥著五顏六色的光,彷彿落入一個巨大的染料池裡。李燦最初還能思考,漸漸思緒如駁雜的光影一樣混沌。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迴歸,身體也有了知覺。

李燦感覺自已在下墜。

嘭!

他落入一個柔軟的懷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