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芳又重生了。

她呆坐在床上,托腮,愣愣的出神,望著遠處湛藍的天空。

這世界…一定是出bug了,才會讓她死而復生兩次。

這一次重生,她依然身在上一世的大魏朝,時間線沒有錯亂偏差太多。

按照現在的時間算,她…周庭芳…已經死了半年。

如今她叫周芳。

——是個寡婦。

她還未過門,老公就得病而死。

兩年前,周家爹孃高高興興的收了張家十兩銀子,壓著她和一隻公雞拜堂成親,從此周芳便成了榮州豐縣葫蘆巷張家的一份子。

上有一個惡婆婆田氏。

另有一對兄嫂,外加一對侄子侄女。

周芳瘦骨嶙峋,頭髮乾枯松亂,膚色蠟黃暗沉,眼角下幾顆跳躍的雀斑。全身上下只一件洗得發白的單衣,掛在身上空蕩蕩的,胸前肋骨根根分明。

手臂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

很明顯,原主在周家是牛馬一般的存在。

據說小媳婦昨日受不了婆母磋磨,一氣之下跳了河。

周庭芳嘆口氣。

這次開局,總比上次一睜眼全家就在西北流放來得強。

周庭芳換了一隻手撐腮,半眯著眼,瘦弱的雙腿晃盪著。

此刻,她才發現不對。

等等,她有腿了?

周庭芳又驚又喜,不由探頭,盯著周芳的腿瞧得仔細。

很快,她臉上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嗯,很好,新鮮的腿。

她有腿了。

一雙好腿。

能走能跑能跳的腿!

心裡一絲絲喜悅蔓延開來,瞬間沖淡了上一世死於非命的慘淡。

一副強健的身體,比什麼都強。

不過那支冷箭…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

周庭芳當然懷疑沈知。

可如今冷靜下來一細想,又覺得整件事情透著古怪。沈知與她往日無仇今日無怨,為何要對她下此毒手?

想當年沈知還是個雛兒的時候,是她帶他去的青樓。

兩個人不說人生知己,怎麼也算是狐朋狗友吧?

更何況,若沈知要殺她,何須派兩個農戶來試探?

除非——

殺她的是兩撥人。

周庭芳眼尾一挑,似笑非笑。

“殺千刀的小蹄子,以為跳了河就清淨了?你剋死我家二郎,沒讓你償命你就偷著樂吧。還跳河,威脅誰呢?演戲給誰看哪,這不沒死成嘛。別以為老孃沒看見你醒來了,坐在床上幹什麼,等老孃來伺候你是不是?既然醒了,就先去把後院的豬給餵了!趕緊生火做飯,要是再敢偷懶耍滑,仔細你的皮!”

周庭芳這回這口氣,嘆得更悠長了。

她起身,慢騰騰摸索著下床。

她很久沒有下地行走,那樣陌生又熟悉的感覺,讓她倍覺踏實。

自殘疾一年後,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雙腿穩穩的踩在地面。

她似乎…又重新掌握了自己的命運。

“磨磨蹭蹭做什麼——”田氏提著掃帚直接推門而入,將那掃帚砸在她身上,一雙怒氣騰騰的吊梢眼剜著她,“少給老孃裝柔弱,我家二郎早死了,你裝給哪個野男人看?!”

周庭芳依然不緊不慢的站起身來,隨後站直背脊,伸手撣了撣衣裳。

抬眸,臉上浮起一抹恭敬的笑容。

“娘,您教訓的是,我這就去。”

田氏只覺得這周芳自從落水後,好像腦子就有些不靈光了。

以前周芳整日低著腦袋,話都說不利索,見了她就跟那耗子見了貓一樣躲著。

更別說敢像現在這般笑眯眯的回話。

田氏只覺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

她氣勢不減,叉著腰啐了一口,“你可別想耍什麼么蛾子,我告訴你,老孃眼睛尖著呢,敢耍花招的話打死你!”

周庭芳提著掃帚,開始清掃院子裡堆積的落葉。

昨晚一夜風雨,院子裡滿地落紅。

而田氏則拖著一個長條凳坐在門口,悠閒的抓著一把瓜子兒,一雙吊梢眼時不時的監督周庭芳幹活。

張家在豐縣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只因田氏有個在縣衙當胥吏的大兒子,大兒媳家裡也有一個鋪子,一家人在葫蘆巷裡買了個二進的小院子,日子比尋常人過得更有滋味。

而田氏摳搜,不僅針對周芳,也針對那位大嫂。

這不,前兩日那位大嫂和田氏發生了口角,一氣之下帶孩子回了孃家。

而豐縣今年發生水災,洪水一退,縣令就組織胥吏們帶著人去修築河堤,那位大伯哥…怕是十天半月也回不來。

因此張家院子裡,如今只剩周庭芳和田氏。

周庭芳掃完了院子,便擦了擦手去廚房做飯。

當她舉著鐵鏟,繫著圍裙,看著眼前這口巨大的鐵鍋,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咋生火來著?

周庭芳並非沒有生活經驗,上上輩子野炊露營都不在話下。可是上一世全家流放之時,父親為了讓她考取功名,家中大小事務一應不許她插手,徹底將她慣成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

無妨,隨便搞搞,毒不死就成。

廚房裡很快一陣煙火氣,鍋碗瓢盆,噼啪做響。

田氏聽著屋內的動靜,不由得意一笑。

果然這兒媳婦就像驢,不給她幾鞭子,她就不知道動一下。

想想昨天還是有些衝動,若周芳真死了,這屋裡的活兒誰幹?

現如今買個丫頭還得四五兩銀子呢。

這周芳不比丫鬟好使?

田氏曬著秋日的陽光,優哉遊哉的翹著二郎腿,一邊嚼著瓜子殼,一邊等著周芳來請她用飯。

田氏美滋滋的想著:宮裡太后的日子怕是都沒她悠閒吧?

可是很快,廚房裡動靜平息,田氏捉摸著也該差不多了,便將姿態擺得更足,誓要好好殺殺這蹄子的威風。

哪個做兒媳的,竟然敢跳河要挾婆母?

簡直反了天!

哪知等了許久,也不見周芳低聲下氣的來請。

這可把田氏氣壞了。

她氣沖沖的歪腰登鞋,走起路來腰間贅肉狠狠甩動。

田氏一腳蹬開門,看到裡屋的情形後有些傻眼。

周庭芳坐在飯桌之上,一個人埋頭吃飯。飯菜很豐盛,一盆炒五花肉,一盆炒菘,上面還有鮮嫩青白的蔥花,香氣四溢,令人垂涎三尺。

可是——

沒有擺她的碗筷。

田氏怒不可遏,偏周庭芳這才抬頭,聲音尖細,“呀,忘了你在家了——”

說罷她起身,作勢要去給田氏盛飯。

田氏氣得心口發疼,正要一屁股坐下撒潑,哪知背身的周芳好似後腦勺也長了眼睛似的,淡淡道:“剛才打碎了一個碗,地上有碎渣,別扎到你的大屁股——”

田氏聞言,大腿突然有了力氣,一下又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