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千歲一隻手在黑暗裡探索著摸索著,好不容易抓到了什麼,軟綿綿的,涼颼颼的,是被子。
他猛地醒過來坐了起來,四周光線微弱,月光透過陽臺的門流了進來。
這什麼時候回來的?
賀千歲只記得自己在田園裡坐著坐著就睡著了,他捂著頭。
“老太祖,起來了吃飯了!”門外的賀千帆喊道。
所以這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賀千歲在咽喉裡嗯的一聲敷衍回應了一下,便光著腳走出去。
走廊吊燈搖晃,燈影搖曳,空氣裡還有筷子扒飯的聲音。
這不對勁啊?賀千帆是個傳統講究餐桌禮儀的老大爺,絕對不可能是他,難道是賀千長約?
賀千歲討厭吃飯發出的聲音,他快速走過去,一看,飯桌上多了兩個人,是莎莎和智覺。
莎莎是樣子看起來比較兇狠比較粗魯,實際上他脾氣非常好,智覺一臉佛像,但說話尖酸刻薄,剛好這聲音還是從他那裡來的。
“喂,我傢什麼時候成了收留所了?”賀千歲走過去嚷嚷說:“回你們主人別墅去啊!”
殺殺說:“以後我們就住這裡了,不走了!”
“什麼?”賀千歲驚訝說:“誰說的?誰啊?問過我同意沒有?”
賀千歲惡狠狠瞟向了賀千帆,賀千帆趕緊擺擺手,說:“不是我,我不敢決定這種事。”
“那是誰決定的?”賀千歲罵罵咧咧問。
“我家主人決定的。”智覺吃完把飯碗一晾,盤起兩隻腿開始剔牙,還時不時發出令人煩躁的聲音。
“出去出去。”賀千歲扯著智覺的胸口拖著往門外走。
“你小點聲,我家主人在睡覺呢!”智覺有些害怕說。
賀千歲強調說:“這是我家,老子才是這裡的主人。”
“行行行……”智覺看賀千歲十分激動,他是真的害怕把紫禁吵醒了,小聲而又生氣說:“我先出去,我走,你小點聲。”
說完他掙脫了賀千歲的手跑得比山雞還快。殺殺一碗飯還沒吃完,也匆匆地往門外跑。
賀千歲拉住他,奇怪問:“我沒趕你走啊你跑什麼?”
殺殺指著沙發上的紫禁,他翹著腿,一隻手支著側身躺著,宛若一幅美男圖,他睡的很深,樣子瞧著也很安靜愜意。
一張三米長的沙發被他佔據了差不多兩米。
殺殺轉身就走,賀千歲拉扯著他,殺殺反手把賀千歲拉出去院子。
“我在這個家難道就一點地位都沒有了嗎?你們能不能做個好神啊?”賀千歲抱怨道。
“抱歉!”殺殺慚愧說。
這回智覺從屋頂上跳了下來,嫌棄說:“你太吵了,會害死我們的!虧我家尊貴的主人還抱著你回來了,你是真不會心疼人!”
“臥槽,”賀千歲不可置信上下打量著智覺,說:“他有這麼好死這麼偉大?”
其實賀千歲內心真實想法是有種意想不到的驚喜的,這句話並不是他的真心話,他執意要趕走他們只是擔心哪天被紫禁發現了自家的祠堂,那他還用活嗎?
“要不然你以為你是靠自己的意志力回來的嗎?”智覺鄙視說。
“少說兩句,少說兩句。”殺殺安撫道。
“這主人來這裡吃了一頓飯之後感覺就跟喝了迷魂湯一樣,不知道有沒有被他們下蠱了?”智覺吃醋說。
“我他喵巴不得你們別來呢,還下蠱?”賀千歲沒好氣說。
“保持安靜,保持安靜!”殺殺繼續安撫道:“智覺,此處乃賀千家,終究是吾等無禮,主人且已吩咐,萬事待他醒來再說,你在此喧譁,若鬧醒了他,怪罪下來,誰都有罪!”
後面這四個字才是令他們閉了嘴的關鍵。
賀千歲回到了餐桌用晚飯,吃到一半,掃視著房子裡,感覺好像少了什麼東西一樣,這才想起。
“長約呢?”賀千歲問道。
“說是李家又來打鬧,把阿婆推倒了,傷到了腰,起不來床,下午讓人接了回去伺候她了。”賀千帆說。
“當真是官官相護,苦人只會越苦啊!”賀千歲筷子夾著幾粒米飯。
“自古以來,不都是這樣嗎?”賀千帆感嘆道!
“和以前的下人一樣,命運都攥在別人手裡,”賀千歲語重心長說:“你還記得那個香蕉樹精嗎?”
“記得。”賀千帆在洗碗,回頭問:“怎麼了嗎?”
“死因疑點重重,”賀千歲皺著眉頭說:“當時她說是被灌農藥致死的,可是實際上並不是,你能幫我召她出來嗎?”
“召出來作甚?”賀千帆繼續洗碗,說:“就算被您知道了她的死因,那又怎樣?您也改不了她的宿命的!”
這一問可掐中了賀千歲的靈魂深處的重點了,他從一開始就不知道為了什麼去追查香蕉樹精死因的,但是賀千帆剛剛一提問,他第一映入腦海的竟然是紫禁那略帶憂鬱安靜的臉龐。
他驚訝的筷子從指尖滑了下去,聽到了落地的聲音才回了神,把筷子撿起來,搖頭晃腦說:“去去去……什麼鬼?”
“什麼?”賀千帆傻傻看著賀千歲。
賀千歲佯裝咳嗽兩聲,說:“我覺得她太可憐了,想幫她揪出兇手。”
“可是揪出來了也是兩千多年前的事了,兇手也死了啊!”賀千帆說道。
賀千歲思緒慢一拍,愣住了,不厭其煩坦白說:“好了好了,不瞞你說,這件事雖然跟我沒有什麼關係,但是跟那個二貨有關,那婢女是他生母身邊的人,下人們都說是昴日星官不讓紫禁出生因此要將紫禁生母活活毒死,”
“我並不是怕他難過,我只是好奇,昴日星官那麼疼愛紫禁怎麼會幹出這種事,我倒更願意相信有人要陷害他,我只是好奇陷害他的那個人。”
賀千歲長篇大論地解釋了一連串,然後夾著菜假裝若無其事地吃起來。
“原來是這樣,”賀千帆繼續洗碗,說:“可以,那我忙完幫你招一下。”
“招什麼?”
賀千歲和賀千帆同時回頭,紫禁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他站在賀千歲身後。
賀千歲像塊石頭,僵硬住,剛剛說的那番話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假裝生氣試探性地說:“要死啊你,走路都不帶聲音的,還偷聽別人講話!”
“我沒聽到,”紫禁指著沙發,拉開了餐桌的椅子,坐了下去,說:“太遠了。”
賀千歲看看沙發,確實是距離比較遠,加上剛剛說話聲音也不大,輕輕地鬆了一口氣。他是很討厭紫禁,但是剛剛那番話他非常不願意讓紫禁聽到,不然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賀千帆端來一碗飯和一雙筷子,紫禁彬彬有禮地點了一下頭雙手接住。
賀千帆慈祥笑道:“剛剛老太祖說的是招魂問靈。”
賀千歲神態緊張看著賀千帆,他是真的擔心這傢伙會把他剛剛說的話搬出來給紫禁聽。
“我可以聽嗎?”紫禁問。
“當然不……”
“非常可以。”賀千帆打斷了賀千歲的話恭恭敬敬對紫禁說,“這招的是香蕉樹精,等下你有問題也可以問她。”
“嗯。”
賀千歲啞口無言看著賀千帆,這個吃麵翻碗底的叛徒這麼快就被收買了?
紫禁溫文爾雅地吃著東西,細嚼慢嚥地,飯碗裡的飯是上到下里到外夾著吃的,一碗白米飯由始至終非常乾淨,不沾一點菜汁。
紫禁吃飯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不像賀千歲,噼裡啪啦噼裡啪啦有完沒完,所以賀千歲總是會下意識地去留意他,加上那張臉,太吸引人的眼球了。
紫禁吃完把碗拿到洗碗臺,賀千帆頗為意外,他哪敢讓一位神做這種事?嚇得他趕緊接過碗說:“辛苦了!”
紫禁走到沙發去,賀千帆對賀千歲說:“老太祖,我真是沒話說,紫禁真是太好了!”
“你別忘了我才是你的主人。”賀千歲生氣說。
賀千歲不想跟紫禁坐在一起,對,他這個主人,坐在了門口晾月色,看燈光閃影,紫葉李漫天飛舞。
他想起來紫禁兩千年前的家院和自己現在的佈景是一模一樣的,怎麼回事?
他坐在臺階上,裡頭的人不知道在說什麼,賀千歲偶爾會偷偷回頭瞄了瞄紫禁。
紫禁支著頭安靜地靠著沙發,一雙瑞鳳眼深邃而幽遠,為何壁畫上的他面目猙獰且醜陋呢?這本尊,實在是大相徑庭。
他與世隔絕地任殺殺和智覺吵吵鬧鬧,賀千帆跟他們相處得非常融洽。
隨後,他稍微移動了一下眼珠子,與賀千歲的目光遠遠相交接觸,突如其來地驚鴻一瞥搞得賀千歲格外心虛地避開了他的眼神,嚇得心臟如小鹿亂撞。
隨後,背後一步又一步的腳步聲逐漸靠近,賀千歲瞪大眼睛繃緊了神經,只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越來越快的跳動。
一隻手輕輕搭在了肩膀上,賀千歲雞皮疙瘩爬滿了全身,心裡慌得宛若萬千匹馬在奔跑。
“幹……幹嘛?”賀千歲額頭上佈滿了細小的汗珠。
“您不是讓我招魂嗎?”賀千帆說:“要開始了。”
“呼!”賀千歲深深呼了一口氣,彷彿卸下全身鎧甲,站了起來,伸伸懶腰,歇斯底里罵道:“下次別搞得那麼神秘,嚇死人了。”
“呃……”賀千帆迷惑住。
賀千帆搬來了一張八仙桌,打來一盆水,水裡泡著艾葉和柳枝,一把刀,一隻雞,擺著幾碟水果,兩根蠟燭三炷香。
他搖晃著鈴鐺,另一隻手拿著一條柳條,上面掛著冥紙和白綾,嘴巴里不知道在唸什麼。
賀千歲坐在欄杆上,正對面,殺殺和智覺站在紫禁身邊插著雙手,而紫禁也是坐在欄杆上。
院子裡的燈光熄滅,深深的夜色裡只有月色,空氣裡縈繞著鈴鐺聲。
賀千歲整個人是屬於放空的狀態的,他心裡依舊不放心,剛剛那番話他認為紫禁是有聽到的。
越想心裡越不舒服,好像有個疙瘩。
賀千帆割了雞脖子,把血放在碗裡,寫了張符咒,他食指與中指之間夾著符比劃了幾下扔進一個杯子裡,然後燃燒起來,他把燃燒著火的杯子翻過去蓋在一盤糯米上,又開始搖晃鈴鐺和柳條。
一會兒,陰風陣陣,烏雲遮住了月色,周圍樹影婆娑,杯子裡的火熄滅之後冒出一股煙,而且越來越多越來越濃,像縹緲的仙境,仙氣繚繞。
賀千歲全身雞皮疙瘩又跑了出來,涼意颼颼,滲入毛孔,他抱著雙臂撫摸著打著哆嗦。
隨即,他感覺到身邊出現個影子,雖然他是見過香蕉樹精,不過這場景瞧著不難讓人感到驚顫。
賀千歲嚇得揚起嘴角,哈哈兩聲本來想壯膽一下,結果笑容冰封,僵硬地回過頭。
紫禁挨著柱子坐在了賀千歲的旁邊,賀千歲愣愣看著紫禁的側臉。
朦朦夜色再黑,始終是藏不住他的驚豔。
賀千歲莫名感到緊張,然後裝作很淡定說:“神出鬼沒的……”
“我本就是神!”紫禁安靜看著前方頭也不回說道。
“來了……”智覺驚異喊道。
賀千歲望去院子中間,煙霧滾滾,賀千歲看不見賀千帆,只聽見賀千帆霸氣側漏喊了句:“速速前來,原形畢露!”
煙霧減少了很多,香蕉樹精出現在了院子中間。
“怎麼回事?”智覺奇怪問道。
賀千歲順著聲源看去,十分意外,智覺和殺殺竟然露出了他們神的真面目,他們倆互相觀看著彼此。
這麼說……
這麼說,賀千歲瞪大瞳孔,這麼說紫禁現在也露出了本尊的樣子,他想起了祠堂裡那幅凶神惡煞的壁畫,壁畫上的紫禁那張臉都有臉盆那麼大一個,奇醜無比,那現在這副尊容是假的嗎?搞得賀千歲好奇和害怕摻雜著。
賀千歲脖子不敢動,先是微微側了側眼,紫禁沒有動靜,於是猛轉回頭,遇上了一張白麵具,嚇得賀千歲從欄杆上跳了起來。
“臥槽……”
紫禁把面具無聊扔掉,冷漠冰霜瞥了賀千歲一眼,繼續看著前方。
賀千歲這臉皮也是厚得槍林彈雨無法射穿的,他不僅不尷尬還湊過去套近乎問:“為什麼你沒有現出神尊?”
“因為我很強。”紫禁面無表情說。
賀千歲很想頂回去說你就裝吧你,但事實上賀千歲除了啞口無聲注視著他也不知道如何回懟。
這話從紫禁嘴裡說出來一點炫耀自傲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更加顯得他的真誠與實力,有種令人覺得他本來就很強的感覺。
香蕉樹精問:“為何招我?”
賀千帆看向了賀千歲,賀千歲看向了紫禁,紫禁早已藏在了柱子後。
“你幹嘛?”賀千歲問。
“她認識我。”紫禁安靜說。
賀千歲恍然大悟,是的,穿越回去的時候,當時紫禁把她從兩個男僕手中救下,他們是有過一面之緣的。
“明白了。”賀千歲說。
在關鍵時刻,賀千歲還是非常可靠的,這一點,紫禁打從他出生開始就已經心裡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