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崢安置好自已的大弟子,心思急轉,眼前這漢子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身後頭戴面甲之人所展露的氣象應該介於二品與一品之間,另一個懷抱木盒的壯漢修為一眼便知,不過是個體格健壯計程車卒罷了。他有著自知之明,剛才匾額上蘊含的功力屬實不是他能夠匹敵的。
此番前來找他青鸞莊的麻煩,多半不是蜀中人士,自已向來與蜀中官場交好,逢年過節,從不缺了該有的供奉。
可門下弟子常年在蜀中一地行走,行事也不招搖,就算是出了蜀地辦事的幾名弟子,也都安分守已,從未招惹過那些江湖上的大宗門,更不用說,與這種能夠調動異地兵馬的廟堂人物找不痛快。
想到這兒,李崢仍是有些疑惑,這名漢子可談不上什麼氣吞萬里如虎的行伍氣勢,怎麼瞧都瞧不出是官場上的人物,多半是什麼豪閥士族的隱世子弟,外出遊歷,估計暗中還有高人相助,方才那份功力可不是這個年紀該有的,就算是高門子弟,也不是誰都能夠在武道之上走的長遠。
一名站在李崢身後的中年供奉看到懷抱木盒的張漢,先是一怔,隨後面色開始凝重起來,如臨大敵。
李崢壓下心頭種種疑慮,抱拳作揖,不卑不亢:“敢問大人來我青鸞莊所為何事?如果青鸞莊哪裡得罪了大人,李某定然給大人一個交代!”
楊定邊只是冷笑,指了指張漢:“認得這身甲冑嗎?”
李崢唯有苦笑,我一個江湖人,一門心思耕耘著自已這一畝三分地,如何會分辨得出大玄軍伍的甲冑。
他倒是想和蜀中軍伍上的將軍們打交道,可也得那群眼高於頂的大將軍們看得起才是。但看到張漢頭盔上那一根白羽,猛地心驚,難不成是那橫掃漠遼的飛羽衛?
楊定邊又給張漢使了一個眼神,後者掀開盒子,露出裡頭劉駿尚未瞑目的頭顱:“認得這個人嗎?”
看到這顆頭顱,李崢眉頭緊皺,實在是琢磨不透這個年輕漢子的心思,但心頭的不安愈發強烈。
“不認得?”楊定邊晃著腦袋,冰冷的眼神掃過一眾江湖人士,衝著張漢道:“張漢,那日行兇之人都還記得吧?”
張漢眼中閃過一抹狠厲,指向一人,鶴髮童顏,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見到張漢指向自已,這位在青鸞莊修為僅次於莊主的年老供奉臉色還是從容不迫,心裡頭卻是在罵娘,早知道,那一日就不該跟著那幾名趙家扈從過去,他哪會知道幾個有些身手的莊稼漢會是大玄軍卒。
一抹刀光閃過,那顆花白頭顱滾落在地,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楊定邊將屬於陳貴的戰刀重新插回鞘中,平淡道:“還有誰?”
張漢的目光落在了李崢身後的中年供奉身上。
李崢轉頭正要詢問,那名眼神閃爍的供奉的頭顱高高飛起,鮮血沾滿了一身。
長刀出鞘又歸鞘,這柄刀是許四平的。
“三把刀,三條命。”楊定邊從張漢腰間抽出劉駿的戰刀,指尖劃過雪亮刀鋒:“李莊主,剩下那條命,誰來還?”
李崢沉默不言,將心中的驚懼掩飾得極好,心中猶在盤算,困獸之鬥?就門外那兩百虎視眈眈的重甲騎軍,就足以讓整座青鸞莊的百年基業毀於一旦了,何況眼前這個深藏不露的年輕武將。
就在李崢絞盡腦汁思忖對策之際,卻聽楊定邊道:“對了,張漢,傷你的那位高手,是剛才那兩位嗎?”
張漢搖頭。
楊定邊抓著張漢的肩膀:“我飛羽衛的場子,得自個兒找回來。”
張漢應了一聲“喏!”,隨即翻身下馬,徑直走向身穿一身大紅喜袍的新郎官。
李崢睚眥欲裂,可仍舊不敢挪動半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已兒子的一條手臂被那個懷抱頭顱計程車卒一刀斬落。
那名剛剛嫁入青鸞山莊的女子掀開紅色蓋頭,看著哀嚎的丈夫,沒有絲毫的驚懼,而是直勾勾地盯著楊定邊。
楊定邊再度環視整個院落,氣勢陡然一變,虎視鷹揚,顧盼自雄:“諸位江湖大俠,你們說剩下這條命該誰來還?”
滿堂寂靜,無一人敢言。
話音未落,李崢這個在蜀中江湖上有口皆碑的青鸞莊主,人頭落地,鮮血飛濺,沾滿了那名女子身著的鮮紅嫁衣。
楊定邊策馬來到那名唯一敢與他對視的女子身前,拿刀挑起女子的晶瑩下巴:“記住,今日斷你丈夫一手,殺你公公,踏平青鸞莊的,叫楊定邊。我沒殺女子的習慣,想要報仇,我可以給你機會。”
聽到這個名字,在場之人皆是倒抽一口涼氣。乖乖,這男子居然就是那位煞星,難怪能夠調動蜀王的親衛重騎。
那幾名官員更是慼慼然,只盼著這位冠軍侯沒注意到自已。這回算是倒黴到家了,這青鸞莊惹誰不好,偏偏招惹到這位殺神,天王老子來了,也得給這位爺讓道。
而那女子依舊只是盯著楊定邊,從她的眼眸裡,瞧不出任何情緒,好像一潭死水。她看自已是個死人,看楊定邊似乎也是一個死人。
楊定邊不再搭理這名奇怪的女子,調轉馬頭,留下一道令在場所有江湖人膽寒的命令:“青鸞山莊殺我同袍,首惡伏誅,餘者一併拿下。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好似數不盡的甲士湧入青鸞莊,江湖群雄有憤懣,有驚懼,五味雜陳,就是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立足蜀中江湖百年的青鸞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襲大紅嫁衣,煢煢孑立。
劉駿該死,死在了他落草為寇,濫殺良民,李崢該死,死在了他當了權貴手中的一柄刀,而作為持刀人的趙良銘那就更該死了。
是夜,雲天城作為南疆第一大城,又無宵禁,自是燈火通明。
有個國公舅舅當靠山的趙良銘,面色通紅,渾身散發著濃重的酒氣和萬千花叢中沾染的脂粉氣。
摟著一名當紅花魁,跌跌撞撞,撞開了那間這棟青樓裡獨屬於他的房間。
只不過此時房間裡卻是被人鳩佔鵲巢。
那名花魁扶著自已最大的金主,抬頭看向正坐在桌子邊上飲酒的漢子,目光掃過一顆睜著眼睛的蒼白頭顱,頓時嚇得花容失色。
趙良銘打了個酒嗝,吐出一口酒氣,指著來人嚷嚷道:“你是何人?”
楊定邊沒搭理這個被酒色掏空的紈絝,而是轉頭詢問恭敬立於身後的黑袍人:“這傢伙可有官身?”
黑袍人搖頭:“沒有實職,不過有個雲騎尉的勳銜。”
楊定邊點點頭,幽國公程不鳴的面子還是要給的,不過既然是勳貴,那兩廂衝突自然不能以尋常百姓對待,當場殺了,就不體面了。
楊定邊起身來到趙良銘身前,只是輕輕推了一把,後者便頹然倒地,如同一灘爛泥,踹了一腳,也不見什麼動靜。
那名花魁見勢不妙,遠遠躲開。
“程不鳴算得上是英雄一世,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個外甥?”
黑袍人知曉楊定邊在問他,但他並沒有回答。
楊定邊看向黑袍人,抽出長刀,刀尖在趙良銘的身上游走,似是在找什麼地方下刀:“就這案子,你說程不鳴會拼了老臉不要,跟陛下求個恩典嗎?”
黑袍人言簡意賅:“不會。”
楊定邊拿刀拍拍趙良銘的臉頰,朝著黑袍人笑道:“那就照著章程走,把他辦死,別給程不鳴求情的機會。”
一刀落下,劃過趙良銘的兩腿之間。
一聲慘嚎,環繞在雲天城的夜空。
楊定邊合上劉駿的眼睛,有些賬,還是要先收些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