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溟谷,位於渝州以西三百多里,隱於萬千深山之中。

莫說通曉江湖萬千事的百曉閣,即便是耳目遍及天下的鷹巢,對其也是知之甚少,密檔之中也不過寥寥數語,只知此地隱秘兇險,再無其他。

納蘭芷箐雖說是冥府聖女,前往滄溟谷試煉的次數也是不多,每一回也都未曾深入其中,對之外圍尚且瞭解,對其深處所知並不多。

而冥府對此谷的記載,偏偏只有府主和三位長老才可查閱。顯而易見,這座山谷之中似是藏著什麼了不得的隱秘。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而在糧草之前,便是潛藏在外的密諜和斥候。楊定邊領軍以來素來不打無準備之仗,但眼下此行卻是讓他有所顧忌。

行軍作戰,講究一個天時地利人和,但要三者兼得,那也是少有的機遇。天時地利可遇不可求,重要的自然在於一個人字。

在已,也在他。

既然地利不知,天時不備,那就在人身上做文章。

眼下,楊定邊已憑藉自身熔鍊的那股獨有真氣將陳靖的掌力徹底化除,身上沒了最大的隱患,一身浩瀚如海的真氣也就徹底沒了束縛,能夠任意施為。

靠著對陳靖的真氣抽絲剝繭,楊定邊的功力雖說沒有因此暴漲,可對真氣的見解與運轉卻又拔高了一個層次,戰力較之前那也是實打實地提升。

這些時日以來,楊定邊的真氣又有所轉變,體內真氣不再如之前那般虛無縹緲,而是漸漸凝結縮煉好似流水實質。時日尚短,體內真氣還遠沒有凝練到如陳靖那般濃稠的地步。

即便如此,楊定邊體內真氣不減,而氣府竅穴仍舊騰出了十分之一。也就是說,他體內本就遠比他人容納更多的真氣,如今又能夠有餘力增添不少。

先前楊定邊的內力在一品境界之中,便足以驚世駭俗,若是讓他人知曉,他現在還能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多少成名已久的一品高手都得避其鋒芒。即便是踏入金身境界的超絕武夫,遇上他也得掂量掂量。

因為此時的楊定邊,僅論內力,體內蘊含的真氣數量之巨,足以匹敵金身,與之相差的,只不過是一具堅不可摧的肉身。

武道之上,踏入金身境界,便能擺脫凡人桎梏。肉體凡胎,所能容納的真氣終究有個定數。而塑就金身之後,武夫的肉身之強橫,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經脈氣府之堅固,所能承載的真氣遠遠不是一個兩個一品境界可以匹敵的。

世間能有幾個如他楊定邊這般的怪胎。

而納蘭芷箐這邊,這些時日並未出過手,也沒見她如何修煉,楊定邊對她的武功並不太瞭解。但那一日,這位冥府聖女僅靠著傀儡之術就能夠牽制三名一品高手,冥府底蘊深厚,作為冥府悉心培養的接班人,手段自然不是尋常一品可以媲美的。

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能夠在偌大一座冥府之中,掌握半數勢力,又豈是僅僅靠著武力這般簡單。

至於此行的對手——聖子南淮洲,楊定邊絲毫沒有輕視,僅是交手了一次,便知曉此人心狠手辣,擊敗此人楊定邊自認還是勝算不小,可要是斬草除根,畢竟是金身境界的武夫,終究有些難度。

但那一日的交手,楊定邊依舊覺得有些突然。

作為多年的對手,以納蘭芷箐對南淮洲的瞭解,不會有什麼差錯。此人心思縝密,城府深沉,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物。照理說,那一日絕不會貿然對他出手,對一個從未交過手的陌生人出手,不是一個志在天下的人物該有的行事。

當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還有些時間,楊定邊與納蘭芷箐兩個人也沒急著趕路,一人騎著一匹馬,不緊不慢地走在路上。

前些時日都忙著閉關修煉,楊定邊也正好藉著機會,詳細瞭解一下南淮洲眼下的情況。

納蘭芷箐換上了一身勁裝,頭髮簡單地紮了一條馬尾,騎在一匹神駿的白馬之上,英氣十足,很是有一番女俠的風采。

策馬來到楊定邊身邊,見他若有所思,納蘭芷箐出言問道:“在想什麼呢?”

楊定邊輕笑一聲:“南淮洲這些日子可有異常行徑?”

“這些時日,真要說異常,也就是他殺了兩個隨身扈從。南淮洲行事向來狠辣,御下極嚴,稍有過錯,絕不會訓斥幾句了事。”納蘭芷箐想了想說道。

楊定邊摸了摸鼻子問道:“你在他身邊安插的釘子就沒從那兩個扈從身上入手?”

“為了把人安插到南淮洲身邊,可費了我不少心思,要是就這麼暴露了,得不償失。”

楊定邊點點頭,轉而又開始詢問奪取聖火的章程。

“能有什麼章程,聖子聖女雙方可各帶五人,只要不是一品之上就行,入滄溟谷之後,各憑本事唄。”納蘭芷箐笑著說道。

楊定邊在馬背上看著納蘭芷箐有些玩味的笑容:“你不會就打算帶我一個吧?”

“冠軍侯武功蓋世,有你一人足矣。”

納蘭芷箐點頭稱是,笑容愈發燦爛。

“我謝謝你的抬愛啊。”楊定邊抱拳,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南淮洲雖然入了金身境,可不一樣敗在你的手上。更何況如今你傷勢痊癒,區區一個金身境何足掛齒。”

納蘭芷箐變戲法似的掏出一隻酒壺,拋給楊定邊:“我對你有信心。”

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楊定邊接過酒壺,聞了聞,灌了一口,不錯,比之前喝得美酒竟然還要醇厚幾分,冥府還真是家大業大,這般好酒就是皇宮中也是少有。

“你就不怕陰溝裡翻船,還是另有安排?”

納蘭芷箐也沒有遮遮掩掩,直接說出了打算:“我雖然掌控了半數冥府,但真要論起武力來,其實要比南淮洲要弱上幾分,手下可堪一用的高手可沒他那麼多。帶上幾個,外面可就不好說了。還好我那師父別的本事沒有,武功倒還湊和,不然,我可不會貿貿然跟他比試,去奪那個不知所謂的聖火。”

什麼還叫湊和,要是扶搖境的宗師還只是湊和的話,世間的武夫那也就甭練什麼武功了。楊定邊可不會相信一個能到扶搖境的武道宗師會如她口中這般不堪。就算趙景城除了武功一無是處,可若是背後沒有這位宗師坐鎮,納蘭芷箐又豈能輕易掌握半座冥府。

“你是想著讓他們在谷外以防不測?”楊定邊順著納蘭芷箐的話語說道:“又或者,還擔心他們其中有人是南淮洲安插在你身邊的釘子?”

納蘭芷箐豎起一個大拇指:“不愧是冠軍侯,所料絲毫不差。”

這位冥府聖女還真是個心思深沉的女子,楊定邊信馬由韁,不由問道:“我倒是好奇了,除了你師父,整座冥府裡,你還信得過誰?”

納蘭芷箐指了指楊定邊,淡淡一笑,一如綻放的雛菊,清雅動人:“你呀。”

楊定邊啞然失笑:“我可不是你們冥府中人。”

納蘭芷箐從容地說道:“你是我冥府客卿,怎麼就不是冥府之人了。”

平白多了一個客卿頭銜的楊定邊搖搖頭,打了一個呼哨。

那頭世間少有的青靈鸞自高空飛掠而下,穩穩落在楊定邊的肩頭。

楊定邊自馬背上的行囊裡取出一張紙來,手指作筆,以真氣為墨,在紙張上凌空作書寫狀,幾行真氣凝結的小字納入其中。

書寫完畢,將信紙插入竹筒,在青靈鸞的頭頂輕點了三下,這頭靈物便又沖天而起,消失於高空之中。

納蘭芷箐好奇地問道:“你寫了些什麼?”

楊定邊信馬由韁,喝著酒回答道:“既然聖女這麼信得過我,那我自然也得出份力,加上一道保險。說不定,還會有別的收穫。”

納蘭芷箐這等玲瓏心思,聞言便已知曉,多半鷹巢高手也會趕赴滄溟谷,至於滄溟谷這般隱秘之地洩露與否,她可絲毫不在乎。

師公任衝雲兵解之前,便有意讓冥府浮現於世,與大玄朝堂合作也是在他擬定的計劃之中,身為府主的他都不介意滄溟谷再度現世,更何況她這個作為徒孫的聖女。

滄溟谷縱使有千般隱秘,可見而不可得,也不過是座山谷而已。

過得兩日,兩個人也就到了那座冥府禁地之外。

楊定邊遠遠便望見了那團縈繞其上的濃重霧氣,漆黑如墨,山風呼嘯,也不見其有絲毫擺動。

山谷之外,早早有三撥人馬等候,涇渭分明。

一方以趙景城為首,二十餘人在他身後,另一方則是以一個佝僂老人為首,南淮洲站在他的身側,身後的人數要比趙景城那邊要少上幾個。剩餘一方不過寥寥數人,領頭的是一個宮裝女子。

趙景城看到納蘭芷箐來了,先是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可一見楊定邊那張臉,就覺得這張一臉鬍渣的面容分外的面目可憎。

楊定邊拱手行了一禮,趙景城絲毫不為所動。

得,熱臉貼冷屁股了。

好在身後的眾人都紛紛行禮,不至於讓他下不來臺,只不過一個個都憋著笑。

楊定邊心裡頭苦笑,這位扶搖境的宗師還真把他當上門女婿來看了。

在被他視作親生閨女的納蘭芷箐瞪了一眼之後,趙景城才拱拱手敷衍了一下。

那名宮裝女子見到趙景城這副模樣也是掩嘴輕笑。

環視四周,還真是應了那句話——人以類聚,物以群分。

趙景城這方的人手看著可跟冥府二字沾不上邊,各有各的風采,好幾個老人還帶著一股出塵氣。到了南淮洲那邊,還真就應了冥府的名字,一群凶神惡煞,也就一個南淮洲還算的上是人模狗樣。

納蘭芷箐在楊定邊身邊耳語一陣,將南淮洲那一方的人手的根腳簡略地言語一二。

南淮洲見納蘭芷箐在楊定邊耳邊低聲細語,很是親暱的樣子,這般笑顏神態,他從未見過,哪怕是在幼年青梅竹馬的時光,也從未見過。

南淮洲死死盯著楊定邊,冷冽的殺機毫不遮掩,露出一個陰冷笑容。

楊定邊微微皺眉,這南淮洲相別不過大半個月,這身殺氣竟是暴漲了如此之多。

卻在此時,一個鬚髮皆白的白袍老人飄然落到眾人之間,面容清癯,仙風道骨。

老人朝三方拱手行禮,也不多言語,看了眼南淮洲,目光落在納蘭芷箐身上,和煦笑道:“聖子已入金身境,聖女仍要與之相爭嗎?”

納蘭芷箐也不言語,只是點點頭。

作為冥府大長老的老人,他的態度就已表明,他與納蘭芷箐顯然更為親近,知曉這個丫頭的性格,也不多勸,看著楊定邊這個在場唯一的陌生面孔,問道:“這位小兄弟是?”

納蘭芷箐雲淡風輕地道:“這位是我新請的客卿,大玄冠軍侯——楊定邊。”

在場眾人除了已經知曉的,聽到這個名字皆是一驚。

有人面露愁容,有人眉頭緊皺,也有人展顏歡笑,真是好一幅眾生相。

老人笑容慈祥,對楊定邊點點頭,朗聲道:“咱們冥府沒有其他江湖門派的那般講究,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開始吧。”

大袖一擺,滄溟谷口籠罩的重重黑霧之間,化出兩道鏡面一般的光門,門內谷中景象依稀可見。

楊定邊與納蘭芷箐來到光門之前,互視一眼,也不待南淮洲撂幾句狠話,便躍進了左邊的光門,光門一閃而逝。

被憋得夠嗆的南淮洲冷哼一聲,帶著五個人也躍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