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龍腦海中驚詫的想法還沒有完全散發出來,鐵羅漢已經扣動了扳機。
“砰!”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炸開。
九江龍瞪大的雙眼還保持著難以置信的神情,金牙上還掛著未乾的唾沫。
他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子彈就精準地貫穿了他的前額。
溫熱的鮮血噴濺在鐵羅漢的衣襟上,像一朵驟然綻放的紅梅。
鐵羅漢穩穩地握著冒煙的槍管,槍口還殘留著淡淡的火藥味。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九江龍的身體像斷線的木偶般向後栽倒,重重地摔在碎石地上,揚起一片塵土。
山寨眾土匪頓時如遭雷擊,齊刷刷倒吸一口涼氣。
九江龍可是鐵羅漢的左膀右臂,這些年跟著大當家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
此刻見鐵羅漢說開槍就開槍,眾人都傻了眼。
“這...這...”一個小嘍囉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臉色慘白如紙。
眾人不可置信地看向鐵羅漢,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個字。
鐵羅漢面無表情地收起槍,鮮血順著他的衣角滴落。
微微對王德發示意後,目光如刀掃過在場眾匪。
他一腳踢開九江龍尚有餘溫的屍體,聲音沉得像山澗裡的石頭:“九江龍勾結黑風嶺的孫麻子,暗中吞了我三批貨!今日又截殺軍需,更是死罪!”
“老子最恨吃裡扒外的東西!”突然暴喝道:“都給老子聽好了!以後誰敢動軍方的歪心思,這就是下場!”
山風捲著沙塵掠過,眾匪噤若寒蟬。
鐵羅漢轉身對王德發抱拳:“長官,這逆賊已除,您看......”
王德發眯起眼睛,盯著鐵羅漢那張臉,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好一個鐵羅漢。”他在心裡暗忖,“心狠手辣,說殺就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鐵羅漢處置叛徒的手段乾脆利落,沒有半句廢話,這份果決讓王德發眼中閃過一絲讚賞。
“能坐穩大當家位置,果然不是善茬。”王德發心想,“這種人,要麼是瘋子,要麼就是把算計刻進骨子裡的狠角色。”
他拍了拍鐵羅漢的肩膀,感受著對方繃緊的肌肉,輕聲道:“大當家治寨有方,王某佩服。”
鐵羅漢朝王德發深深一揖,臉上的橫肉擠出一絲歉意的笑:“長官,今日這事是我鐵羅漢治寨不嚴,多有得罪。還請移步聚義廳,備了些薄酒素菜,權當賠罪。”
王德發揉了揉被勒得生疼的手腕,肚子適時地“咕”了一聲。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這一番折騰下來,確實飢腸轆轆,便大大方方地點頭:“大當家爽快,那王某和兄弟們就卻之不恭了,叨擾了。”
二當家的笑面虎,原本準備好了魚死網破。
槍聲炸響的剎那,他脊背繃如弓弦。
只需一聲令下,埋伏在後院的數十名兄弟們就能殺進前院。
這些年鐵羅漢待他如何,他心裡一清二楚。
論資歷,九江龍比他更早入夥,但鐵羅漢還是讓他坐了第二把交椅。
論智謀,寨中大小事務多半出自他手。
每逢分贓,鐵羅漢總要多給他一成;
遇著風險,又總讓他在後面坐鎮。
此刻見大哥身處險境,笑面虎胸口翻湧起一股莫名的躁動。
透過矮牆,他看見鐵羅漢面無表情地收起冒煙的槍管,又聽到了大哥的那一番話。
眼瞅著鐵羅漢身處險地,實在是做不到袖手旁觀。
雖然驚詫於大哥的狠辣,但此時此刻只有丟卒保帥了。
罷了。
聚義廳裡早已擺滿了大碗大盆。
雖是山野菜餚,但牛肉、臘肉堆得小山似的,米飯管夠。
王德發的特務們餓壞了,抄起筷子就大快朵頤。
幾個小土匪戰戰兢兢地挨個敬酒,嘴裡不停說著“請長官海涵”。
王德發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豪爽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謹。”
這話一出,土匪們更賣力地勸酒。
不過王德發暗中使了個眼色,特務們雖然也舉杯,但都淺嘗輒止。
帶兵打仗,既要讓弟兄們放鬆,又得保持清醒,這分寸他拿捏得恰到好處。
鐵羅漢陪在旁邊,看似熱情,眼神卻時不時瞟向王德發,心裡盤算著這位“長官”究竟是何方神聖。
王德發將菸蒂碾滅在石桌上,忽然咧嘴一笑:“大當家,實不相瞞,我可不是什麼跑商的老闆。”他壓低聲音,“南京特務處情報組的,奉命押送重要物資。”
鐵羅漢正給自己倒酒的手一抖,酒水灑在衣襟上:“哎喲喂!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他慌忙擺手,“長官,誤會,純屬誤會啊!”
王德發眯眼打量著他:“大當家認識我們的人?”
鐵羅漢湊近道:“說來也巧,早年我有個兄弟救過我性命。後來聽說去了特務處當差......”
王德發筷子一頓:“哦?叫什麼名字?”
“王韋忠。”鐵羅漢眼睛發亮,“那會兒在江北,要不是他......”
“王韋忠?”王德發眼睛微微眯起。
“長官,怎麼了?”鐵羅漢也摸不準。
王德發盯著鐵羅漢看了半晌,突然輕笑一聲:“沒事,我跟王韋忠認識。”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不過不熟。”
王韋忠的事倒是聽閔科長提過幾次,但其中內情他也並不是很清楚。
鐵羅漢熱情地給王德發滿上酒:“長官,那他現在……?”
“他有任務,你就不要多打聽了。”
“曉得,曉得。”
酒足飯飽,王德發起身整了整西裝,朝鐵羅漢拱了拱手:“大當家,今日叨擾已久。長官那邊還等著這批物資,我們這便啟程。”
鐵羅漢連忙起身阻攔:“王長官,怎麼使得!再怎麼說也得留下來休息會再喝盞茶再走。”
“不了,當差不自由。比不得大當家的瀟灑。”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挽留了。”鐵羅漢眼神閃爍,試探道,“那今日之事......”
王德發慢條斯理道:“罪魁禍首九江龍已經伏誅,此事就此了結。我王某人向來公私分明,絕不會遷怒無辜。”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鐵羅漢一眼,“鐵當家治寨有方,我放心。”
至此,鐵羅漢懸著的心終於放下,連連稱是。
他轉頭朝門外喊道:“二當家!準備三百現大洋,二十兩金條,給王長官壓壓驚!”
笑面虎很快捧著一個沉甸甸的紅木箱子進來。
王德發故作為難地擺擺手:“這如何使得......”
“王長官千萬別客氣!”鐵羅漢一把按住箱子,“些許薄禮,不成敬意。就當是給兄弟們買酒喝。”
王德發這才“勉為其難”地收下,拍了拍箱子:“鐵當家如此厚道,王某人記下了。”
他起身拱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鐵羅漢將眾人送到寨門口,又殷勤地吩咐幾個土匪帶路下山。
王德發拱手:“大當家保重!”
鐵羅漢抱拳相送:“王長官,諸位長官,一路順風!”
待王德發遠去,笑面虎湊近低聲道:“大哥,此事真的就此揭過了?”
鐵羅漢盯著遠去的塵煙,冷笑一聲:“此人跟我那位兄弟多半尿不到一個壺裡。先送走這群瘟神,咱們還得早做打算。”
王德發一行人沿著蜿蜒的山路疾馳而下,揚起陣陣塵土。
他時不時回頭張望,確認無人追擊後,神色稍緩。
山風掠過耳畔,裹挾著松濤聲,彷彿在宣告這場風波的終結。
王德發在山腳下,回頭望了眼隱沒在密林中的山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點燃一顆香菸,叫來一名心腹特務,拿出紙筆,寫了一個條子,吩咐道:“你馬上去趟縣城。立刻聯絡駐軍孫營長。”
他壓低聲音,眼神陰鷙,“就說我王德發說的——鐵羅漢勾結匪類,截殺軍需,罪證確鑿!限他們今夜子時前,集結隊伍,剿滅山寨!一個活口都不許留!”
心腹接過紙條,轉身飛奔而去。
王德發望著遠處的山巒,冷哼一聲:“鐵羅漢,你以為死了一個九江龍,送點金條就能了事?”
在另一條隱蔽的山徑上,一個身影正艱難攀登。
那是個極為健壯的漢子,古銅色的肌肉在破爛的衣衫下若隱若現,但渾身上下髒汙不堪,頭髮蓬亂如草,活像只剛從山裡竄出來的野獸。
這條小路崎嶇難行,他卻走得極穩,似乎對這山中地形瞭如指掌。
山寨中,鐵羅漢拍了拍笑面虎的肩膀:“老二,你帶兄弟們繼續收拾一下,我去屋裡拿點東西。”
他總覺得王德發那雙小眼睛裡藏著刀子,這地方怕是待不得了。
推開房門,鐵羅漢反手閂上,快步走向床底的暗格。
暗格裡藏著這些年搜刮的金條珠寶,足夠他換個地方東山再起。
可當他拉開暗格的瞬間,後頸的汗毛突然豎了起來。
“鐵當家這是要跑路?”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鐵羅漢的手猛地僵住,隨即像被烙鐵燙到般縮回半寸。
他緩緩轉頭,右手已悄然摸向腰間的盒子炮。
“你最好別動,否則我手裡的傢伙可能會走火。雙手抱頭,慢慢轉過來!”
鐵羅漢並無他法,只得依言而行。
窗欞縫隙透進的陽光裡,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正倚在門框上,古銅色的肌肉上還沾著山路的泥漿,手裡卻穩穩握著一把手槍對著他。
“你是誰?”鐵羅漢聲音沉得像石頭。
鐵羅漢眯起眼睛,盯著眼前這個衣衫襤褸卻肌肉虯結的漢子。
那身形輪廓,莫名讓他想起多年前江北碼頭上救過自己一命的兄弟。
可這沙啞的嗓音,又分明陌生得很。
“你到底是誰?”
漢子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參差的白牙:“鐵大哥,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他向前邁了一步,陽光照在他臉上,不是王韋忠是誰?
“韋忠?”鐵羅漢失聲叫道。
來人哈哈大笑,和鐵羅漢抱在一起。
片刻後,兩人分開,鐵羅漢鐵羅漢一把抓住王韋忠的手腕,上下打量著:“真的是你!那年在江北,要不是你替我擋下那顆子彈......”
他聲音發顫,當年的救命之恩湧上心頭。
王韋忠笑著拍拍他的肩:“鐵大哥,過去多年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鐵羅漢眼眶發熱,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兄弟,如今成了特務處的人。
想起之前王德發提及王韋忠,他壓低聲音:“你......怎麼來了?而且搞成這副模樣?”
王韋忠神色凝重:“有點小事請你幫忙!”
鐵羅漢連忙點頭:“好,我讓兄弟弄些下酒菜,咱們邊吃邊聊。”
說著就要拉著他往外走。
“不必了。”王韋忠一把拉住他,眼神銳利如刀,“我來找你,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鐵羅漢渾身一震,終於明白過來:“你是說......”
王韋忠點點頭:“事情緊急,我還得趕緊離開這兒。”
鐵羅漢正與王韋忠低聲交談,忽聽門外笑面虎的聲音:“大哥,兄弟們收拾得差不多了,您看......”
鐵羅漢眉頭一皺,高聲應道:“老二,讓兄弟們再清點一遍,我隨後就到!”
說著朝王韋忠使了個眼色。
待笑面虎的腳步聲遠去,鐵羅漢才轉回身來。
王韋忠也不繞彎子,直接道:“錢不用多,夠路上用就行。”
他手指輕叩桌面,“但要三把好槍——一支勃朗寧,兩支鏡面匣子,子彈要足。另外,再給我四顆手雷。”
鐵羅漢眉頭微挑:“就這點要求?”
他拉開暗格,金條珠寶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錢好說,槍......”
遲疑片刻,伸手從懷中貼身處緩緩掏出一把勃朗寧。
這槍跟了他整整五年,最初是從一個綢緞老闆家中搶來,這槍可是救過他的性命的。
記得那天大雨傾盆,他靠這把槍連斃三人,才殺出一條血路。
此後,這把勃朗寧一直隨身不離。
槍身保養得極好,依然泛著幽藍的光澤。
這種型別的槍並不好搞,王韋忠沒跟他客氣,伸手直接接過來。
鐵羅漢見狀,道:“庫房裡還有新到的三支鏡面匣子,全是德國原廠的,子彈也夠用。”
他頓了頓,又皺眉道:“手雷嘛....得好好找找。你在這兒等我片刻,我去去就來。”
王韋忠點點頭,將勃朗寧塞在手裡轉了兩圈,順手卸下彈匣,熟練地檢查著裡面的子彈。
鐵羅漢走到門口,又回頭叮囑:“你別亂走,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