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窩在江月白的懷裡,在口袋裡摸來摸去,“老祖宗我有個好東西要送給你。”

“什麼好東西?”江月白好奇地問道。

四皇子忽而拿出一個細小之物,放到江月白的手中。

竟然是一顆鑽石,一個真正的鑽石。當初她跟李北辰出來散步時,髮釵上的一個鑽石掉了,一直沒有找到。

“謝謝你,真兒。你在哪裡找到這個的。”

四皇子天真地說道,“在池塘裡啊。”

“這個叫鑽石,很珍貴的。謝謝你。你送給皇祖母禮物,皇祖母也送給你一個小禮物。”

江月白從頭上拔下來一個鳳釵,放到四皇子手上,“如果有一天,你或者你母妃惹皇上生氣了。你就拿出來這個,跟皇上說,這個是老祖宗送給我的。這樣就不必被打板子或者殺頭了。聽懂了嗎?”

“謝謝皇祖母。”

“哀家也要謝謝你啊。你要好好保管哦。不可以弄丟了。”

四皇子高高興興地把玩著髮釵,“好的老祖宗。”

江月白將鑽石帶回去後,找出那支李北辰送她的髮釵。將鑽石放回去,發現恰好合適。只是固定的爪子鬆了。

她叫來桔梗,把鑽石和髮釵交給桔梗,“去把這個找人修一下。”

自從同批的太妃們都走了,江月白感覺孤單悲傷,就搬回了慈寧宮。如今桔梗是慈寧宮的掌事嬤嬤。麗夏被派去了朝鮮國保護十公主。夏至被送出宮去,讓她嫁了人。

坐在鏡子前,江月白端詳著鏡子中的自己。其實不算老,看起來還是三十歲的樣子。

只是感覺好累。衰老是外表也是心。這後宮裡沒有她特別牽掛的人了,她牽掛的人都在很遠的地方,很遠很遠。

孫子很能幹,皇帝當得很好。比他父親當得還要好。似乎更從容些。少了些他父親那種從小就養成的過於剋制和苛求。他平和很多,總是有條有理,不緊不慢的。

很謙虛,也很有主見。

最開始一兩年也是抱怨老臣們做事情迂腐頑固,佛系擺爛不合作,不支援他。然後逐漸啟用了一批新臣,將老臣們邊緣化的邊緣化,致仕的致仕,殺了的殺。

就跟當初李北辰做的一樣。

每一個新帝都差不多啊。覺得老人不好用,新人聽話有銳氣。

這不就是人類社會本身麼?新陳代謝,才能往前走嘛。

人老了,老了自然就不中用了。但新帝就覺得這是不合作,是對抗。想要互相理解是很難的事情。還是早點退休好。

江月白習慣性地拿出來李北辰留下的信又讀了一遍。這些年裡,她讀了好多遍了,都能背下來了。

唉,她此生沒有得到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是皇上的過錯。她自己教導孫兒也是皇帝不可感情用事,必須顧及大局。一方面要敬重皇后,另一方面要雨露均霑。都不可偏廢。

回想過去,在後宮過的這些年也還行。不算痛苦,還有很多快樂。

只是一個人走了這麼久,支撐了這麼久感覺有點孤單有點累。

想了想,或許某年某月某日,自己突然走了,這封信必然就會被翻出來。還是燒了吧。

江月白依依不捨地把信又看了好幾遍,最終還是放在蠟燭上燒了。

江月白心想,系統要求的壽終正寢好難啊,不知道給什麼終極獎勵。實際年齡加借出去的十五年,就是七十歲。七十古來稀麼,不是嗎?何況她還有延長壽命的藥,還可以用積分換取壽命。

可她不那麼想活了。當活著成了系統任務,就感覺沒什麼意思。

她不禁笑出了聲。

真是不知好歹,好多人想產生不老呢。這麼富貴榮華的日子竟然還嫌膩歪。該有多少人罵她凡爾賽的。

睡著之前,禁不住又想了一遍,“不如今晚就睡死過去吧?”

第二天早上,她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又多活了一天,便咧開了嘴。

喝喝茶,練練字,讀讀書,去各宮妃嬪那邊坐坐,帶帶重孫子。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

每天睡覺之前都盼著夢中死,醒來又活著,既高興又遺憾。

到了這一年的五月,她跟著皇帝去參加盛大隆重的泰山封禪儀式,老胳膊老腿的還爬了回泰山。

根據《史記封禪書》稱:“此泰山上築土為壇以祭天,報天之功,故曰封。此泰山下小山上除地,報地之功,故曰禪”。

透過封禪儀式,帝王向天地神靈報告自己的功績,表達對天地神靈的敬畏和感謝,同時也向天下宣告自己的統治成就。

因此意義巨大。如果封禪成功,意味著皇帝的功勳得到天地神靈的認可。

秦以來正式在泰山舉行過封禪大典的帝王有:秦始皇嬴政、漢武帝劉徹、漢光武帝劉秀、漢章帝劉炟、漢安帝劉祜、隋文帝楊堅、唐高宗李治、唐玄宗李隆基和宋真宗趙恆。

每位都是歷史上文治武功赫赫有名,功勳卓著的帝王。而李弘遠是大明王朝第一位。泰山封禪不是帝王想來就能來,得要百姓和群臣強烈主張。

自兩年前,大臣與地方百姓多人多次到宮門請願,請求皇帝赴泰山封禪。今年眾朝臣多次在朝堂上提議,李弘遠才決定成行。

在祭祀神祗時,皇帝李弘遠堅持由皇祖母初獻,皇帝亞獻,太師終獻。這一做法可謂前無古人,恐怕也會後無來者。

歷史上初獻從來只有皇帝。最出格的一次,還是唐高宗,武后為亞獻,越國太妃燕氏終獻,將公卿大臣統統排斥在外。

眾臣們直到祭祀時才知道這個順序,個個瞠目結舌。沒想到當今聖上竟然如此尊崇自己的祖母,毫不居功。

江月白同樣震驚,她來之前也不知道。孫兒把這件事瞞得緊緊的。

在她獻爵時,呼叫系統出品的祥瑞特效,只見祥雲朵朵,百花盛開,金龍在九天之上翱翔。

眾臣們紛紛拜倒,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皆知太皇太后與前朝武氏不同,淡泊名利,謹慎謙恭,這些年沒有傳出任何宮闈流言,勤勉謙虛,任人唯賢,五年前已徹底還政於當今聖上,雖問政事,卻從不強加干涉。

若沒有太皇太后一心為公,盡心竭力輔佐了兩朝皇帝,很難說有沒有如今的太平盛世。

故而眾臣雖然非議此舉不合禮法,但對太皇太后卻是心悅臣服。

江月白站在山頂,極目遠眺,雲海在腳下翻滾,松濤陣陣。

只覺心胸開闊,祖國大好河山,世界如此美好,她突然不想死了。

她決定好好活著,四處走走看看,巡視下自己治下的疆土,順便去雞籠島看看老四,去南新國看看弟弟。這輩子和上輩子都沒去過這兩個地方呢。

說走就走。下了泰山後,江月白在山東簡單地修整了下,就帶著隨行人員坐船出發去雞籠,讓皇帝自己回了京城。

到了雞籠後,江月白終於見到了當年的畫中女子。

孟曉鵝蛋臉柳葉眉,笑起來眉眼彎彎,真是個溫柔善良的姑娘。竟然跟老四的三個妾室全都相處得很好。老四這個狗東西,樂得娶了個賢內助,坐享齊人之福,跟他爹一樣能力強,生了一堆孩子。

江月白沒有做惡婆婆的興趣愛好,而且孟曉真是個好姑娘,怎麼看怎麼讓人喜歡。老四修了八輩子的福氣,能娶到這麼賢惠的媳婦兒。

江月白送了孟曉好多隨船帶來的賞賜。還為孟曉站臺:“曉曉,如果有人敢欺負你,儘管寫信去京城,哀家替你主持公道。”

老四親自帶著母后遊覽了雞籠的大好河山,帶著她坐船去海上打漁,見識了長得半人高結滿了稻穗的超級稻,驕傲地展示了訓練有素的精兵強將,還有改良後的加農炮。

帶著她在雞籠島周圍列島上巡視了一番。島上的小國國王如今都被老四任命成了縣長,一個個畢恭畢敬的。

他跟大舅子孟青稱兄道弟,勾肩搭背,跟親兄弟一般。

能不投緣嗎?

孟青在京城都被卷得不要不要的,頭髮熬成了花白。到了雞籠島除了軍事訓練辛苦點,像種地打魚什麼的都沒有緊迫感,跟從前對比起來簡直就是人間天堂,感動得淚流滿面。整天跟老四打得火熱。

這一路上,江月白臉上的笑一直沒停過。怎麼能不開心呢。收回雞籠和周圍諸島是多少人的夢想。

等江月白坐船回到京城,已是第二年嘉順十八年的秋天。

回來之後過了個年,嘉慶十九年春天就出發去朝鮮和東瀛進行國事訪問,探望了十公主和十二公主。

江月白代表皇室表示大明王朝願意與兩國和平共處,積極拓展貿易關係,促進皇室聯姻。回來的船上,兩國均派了皇子出使中國,並分別帶了一位公主過來和親。皇子前來出訪在歷史上是第一次。

朝鮮派過來的皇子來到大明之後,見識到京城的繁華,決定徹底不回國,反正回去也沒有皇位可以繼承。希望在大明擔任官職,就在大明定居。

李弘遠就給他安排去了新成立的一個部門四夷館,歸翰林院管轄,負責將朝鮮的典籍、政策檔案翻譯成漢語,還有朝鮮的綜合性研究。

江月白緊接著又去了趟蒙古,看望了五長公主。自上次見面後,五長公主又生了兩個女兒。五公主的一對雙胞胎公主,已經透過半自由戀愛跟草原上的小夥子結婚。五公主的四女兒塔娜則跟著江月白回了京城。

嘉慶二十年春天,江月白坐船帶著塔娜一起航行去東南亞巡視安南和寮國,再去探望南新國的弟弟,又在南洋諸國巡視遊玩了一圈。

再返回來時,已經是嘉慶二十二年的冬天。

到了臘月初二李北辰和五小隻生日那天,江月白醒來後突然感覺心跳特別快,快到似乎隨時停止。她連忙叫孫女塔娜喊皇帝過來,帶話說,自己快要不行了。

李弘遠生怕錯過見祖母的最後一面,他步輦也不坐了,直接跑來慈寧宮。

他趕到時,皇祖母已經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很多人在走之前會有預感自己不行了。江月白也一樣。

“孫兒,皇祖母不行了。你要好好的。”

“太醫呢?宣太醫!快宣太醫!”李弘遠急聲喊道。

江月白笑了笑,“太醫也沒用了。我知道的。時間到了,我得走了。”

“祖母,祖母”塔娜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不顧禮法地湊到皇帝身邊。

“塔娜。”江月白對著塔娜微微一笑。

她本以為塔娜去東南亞航行一圈,尤其是在南新國住了大半年,遇見了各種各樣的人。十四歲的小姑娘應該會在旅行途中遇見一生所愛。結果小姑娘性格活潑大方,玩得倒是開心,跟弟弟的幾個兒子也很是親近,還被不少商人、皇家貴族甚至包括暹羅王子所追求。

可小姑娘統統拒絕,問起來則說沒有喜歡的人,不願意嫁到這麼遠的地方。江月白就沒有勉強。

李弘遠看了塔娜一眼,又轉頭看向皇祖母,關切地問道,“皇祖母,您別胡思亂想。等太醫來了再說。您哪兒不舒服?”

“心這裡痛,快要跳不動了,”江月白依然笑著,輕輕握住李弘遠的手,“皇祖母不怕死。”

又自言自語地說道,“哀家這一輩子還算可以。輔佐了三代明君。”

李弘遠聽到這話,再也控制不住幾分哭音,“皇祖母,您不會有事的,肯定不會有事的。昨天還好好的,孫兒還陪您用了晚膳。您不胡思亂想好不好?”

“是啊,皇祖母,您可能只是特別思念皇祖父和叔叔們小姨才會感覺心痛。您肯定沒事的。”塔娜安慰道。

李弘遠跟著安慰道,“塔娜說得對,皇祖母,您可能只是太悲傷,多休息幾日就好了。往後每年今日,孫兒都請皇叔和姑姑們回來陪皇祖母,您看可好?”

從三歲開始,父皇母后離世,一直都是皇祖母在撫養他陪伴在他身邊。蒙語、寫字、騎馬射箭等等都是祖母教的。

皇祖母對他而言比任何人都重要。

他禁不住又說道,“孫兒已經派人去通知舅舅他們了。”

江月白嘆了口氣,面露遺憾之色,“皇祖母今日怕過不去了。”

李弘遠忙道,“家人們都離得近,騎馬過來很快的。您可不能繼續傷心了。”

皇后立馬也在一旁說道,“皇祖母您別急,母親她很快會趕過來,表姐表妹們他們也會。”

江月白點頭,“我還想見見你的三皇叔和九皇叔。怕是等不到了。”

“皇祖母您別悲觀。九皇叔騎快馬最快三天就能到,三皇叔遠一點,但七天肯定也能到。您還年輕著呢。”

江月白失笑,“皇祖母還年輕?我都有曾孫子了。”

她不禁在心裡算了算,今年六十一,加上十五,竟然有七十六歲。還挺高壽。

李弘遠攥緊江月白的手,“皇祖母,您先別急。兩位老薑太醫就要到了。他們一定會有辦法的。”

江月白微微一笑,“哦。他們來了也好啊。”

姜閒最先趕到。

“臣叩見太皇太后!”。

他已頭髮花白,寬大的腦門上橫著三條抬頭紋。醉心於研究這麼多年,時常不顧養生之道,廢寢忘食,家人勸不動,衰老得很快。方才接到信便急匆匆地放下熬煮著的湯藥,坐著轎子趕了過來。

“皇祖母如何?”李弘遠在姜閒切完脈後急切地問道。